<>见李成器本着止戈的想法,和着乐曲逐渐安抚,琵琶乐原本的凌然之气一点点衰落下去,李隆基眉心一蹙,便见武观月一脸无奈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秀眉微微一抬。李隆基不觉一笑,便自杂耍班子借来了一只羯鼓和两支鼓槌,坐到了武观月身边。
两人相视一眼,鼓槌刚落,琵琶声便骤然一扬!
李成器立时扬眉,看向了李隆基和武观月,心下不由暗叹一声,婉转之间,只得转而附和起他们来。见三哥也下了场,李隆业朗然一笑:“二哥,四哥,咱们也掺和一下吧!”
说着,李隆业便旋转着跳起舞来,还邀请了方才聊天的人一起。大唐子民本就活泼好动,如此热闹,怎能不凑?一时间,围在此处的百姓都嬉笑着共舞,方才还打得厉害的两人便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这环境……也太不适合打架了,再者说他们俩本又不是想打架。
杂耍班主率先停手,拱手道:“某知道,那日是你同交好的金吾卫打了招呼,才使得我这一家在坊门外度过一整晚,都没被人发现。此事我须得谢你,晚归之事,也望你担待,只是日后,我仍无法保证不会晚归。”
不良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随便你,再晚归一次,我便再关一次,届时金吾卫会如何,我就管不着了。”
话虽如此说,此后杂耍班主却再未晚归过,往往在最后一声暮鼓敲响之时,他也正好进入坊门。这便是后话了。
一场舞痛快跳完,百姓们纷纷将铜钱扔向了兽皮毯。此时乐声已经停止,见铜钱如雨般袭来,武观月不由一怔,便见李隆基一边替她挡着,一边将她拉到了一边。
百姓们扔完铜钱便一哄而散,根本不给杂耍班主感谢之机,班主便只好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李隆基等人面前,长揖道:“多谢几位贵人,这钱……”
“你留着便是。”李成器温和地道。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班主说着退了下去。
武观月将琵琶重新装入绢袋背好,面向李隆基等人万福道:“诸王安好。”
李隆业率先一笑:“两年不见,月娘可是大变。”
“中山王莫要说笑,月娘可担待不起。”武观月虽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谦逊之色。
李隆基眸光一亮——倒是有几分自己的味道。
“你今夜怎会在宫外?”李成器问道。
武观月道:“圣人开恩,放出了数千个姊妹与民同乐,月娘便是其中之一。”
李隆业奇道:“难怪刚才看到了不少宫人……圣人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么玩了?”
武观月回想了一下:“据说是在太液池旁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卦象,至于那卦象说了什么,月娘就不知道了。”
李隆基闻言,不觉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十分突兀,引得众人都看向了他。李隆基忙道:“你又怎么想起来,要背着琵琶一同出宫,还在这朱雀大街之上独奏?”
武观月垂眸一笑:“一则机会难得,二则这曲子本就不适合在宫里演奏。”
李隆基深以为然:“其实在这大街上也并不适合,它应该响在泰山顶上。”
武观月微微一怔,定定地看向了李隆基。
李隆业不解道:“既然这般高绝,为何要为他人配乐?”
武观月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唇角扬起的同时,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月娘何曾说是在为他人配乐了?不过是因为遍观四处,只有这里的兽皮毯看起来还厚些,不至于让月娘凉着而已。”
李隆业对这样的理由始料未及,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见众人大笑,他轻哼了一声:“怎么跟阿沅一样……”
“阿原?”武观月问道。
“就是萧江沅。”李隆业没好气地道。
“原来是萧内侍。”武观月平淡无波地道,“月娘怎有福气,能与萧内侍相像?”
“也不是特别像的。”李隆基这时道,“不过是某句话对上了萧江沅的味道而已,你和她,终究是两个人,你可比她好多了。”
听到李隆基这样说,武观月才露出几分真实的笑容。抬头看了看月亮,她道:“此番出宫是有定时的,月娘该回宫了。”
李隆业转头看了看他处:“你再多玩一会儿嘛,其他的宫女可没见这么着急。”
武观月道:“她们会不会回去,还不一定呢。”
李隆业惊道:“难道还可以不回去?”
武观月却不答,只行过礼后,端正地朝朱雀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夜李显足足放出了数千个宫人,然而回宫的时候,返回的宫女还不足半数。在那段日子里,长安城的许多单身汉有了妻子。
韦皇后对于此事甚是恼怒,本欲追查严惩,却被李显拦下了。对此韦皇后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天下人都在看天子的笑话,李显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倒在得知不仅宫女走了不少,连萧江沅都失踪了之后,只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李显不追究,不代表李裹儿不追究,可是面对向来以狠辣严酷著称的救命恩人杨思勖,她心里也有些发怵,便直接略过了他,从他身边的那些小宦官们下手了。杨思勖得知此事大怒,奔到李显面前哭诉,李显当即制止了女儿,还赏赐了杨思勖二十匹绢。
此后,李裹儿就只敢在宫外查了。
上官婉儿得知此事的时候,一点都未惊讶,反倒舒了一口气。
李隆基本以为,萧江沅既然出宫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自己的,却不想他等了一个多月,别说是萧江沅这个人,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等到。他不禁有些担心,便派遣王毛仲去查。王毛仲跟三教九流之辈关系也不错,故而消息也会比较灵通些,果然不过几日,李隆基便得知,近期只在曲江池出现了一位与画像上差不多的少年船夫。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芙蓉园南,曲江池畔。
此处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约一座坊大小,是人们在上巳节依水游玩的圣地。秦朝时,始皇帝曾在这里修筑了离宫“宜春苑”,到了汉代,这里又添了“宜春后苑”及“乐游苑”。因其池岸曲折,水波浩渺,“形似广陵之江”,汉武帝便为这里取名为“曲江”。自三国而晋,继南北又隋,历经数百年之后,隋文帝派人将这里凿地成池,纳入城郭,开始称池水为芙蓉池,园林则为芙蓉园。
待大唐开国,上至贵族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到这曲江池畔相伴聚饮,岸边的草地上常常帷幕四起,言笑晏晏,不绝如缕。时逢佳节,这里又是集会饮宴又是作诗斗鸡,还有帝王一家玩乐于紫云楼上,传出阵阵乐声与笑声,整座曲江便更加热闹了。
岸边停靠着一艘不起眼的船只,船夫头系黑色幞头,一身灰白短褐,腰背挺直,姿容清秀,脸上噙着标准无害的微笑,正是离宫多日的萧江沅。
她在宫中听说过曲江池这个地方,所以上元夜之后,她便直奔曲江池旁的曲池坊租了一个住处,又从一名船夫那里买下一艘船,还顺道向人家学会了行船的本领。一个多月以来,她载过高中的进士,也载过落榜的举人,日子过得十分平淡安稳。
见宫女出逃一事,李显果然没有任何处置,只任其不了了之,萧江沅有些叹息——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直接大怒,让以后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更不许查这件事?你就不怕李裹儿把长安翻过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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