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童年的马车店
妈妈在怀着我的时候,不能老是在姥姥家借居了,那边也是一大家子的人,很多张嘴在等着吃饭。
在流了很多泪后,妈妈只能挺着大肚子,跟着爸爸回到了我的故乡——鲁西北的一个小村庄堠堌。爸爸要去邻县教书,只能给妈妈找了一间五保户的房子暂住。等生下我之后,才又借住到堂叔的一个荒废的车马店里暂时安身。
妈妈在她那一代人里,也算是佼佼者。她的学习成绩好,乒乓球也打得很好,曾参加过几次全省的比赛。“小的时候,我们够不到乒乓球案子,就在一块不知道什么年代、什么人的石碑上练球。横放的石碑下面,垒着几层红砖,孩子们正好够得到。”
曾代表莘县参加山东省的乒乓球比赛,是妈妈一生的骄傲。以至于在半个世纪后,当她已经快80高龄、患了老年痴呆症后,还经常自言自语、津津乐道着那段属于她的美好青春时光。在她80年的人生记忆里,若干的艰辛时光她都忘却了,唯有那段记忆还牢牢鍥刻在她的脑海里。
高中毕业后,妈妈虽然在莘县当过代课老师,但回到农村后,却无处发挥自己的特长,只能做一名人民公社的社员,学着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从一个代课老师到“沦落”为一个农民,对妈妈来说是人生一个很大的转折点,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那些年,她身心都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以致于到晚年昏庸后,她都忘不了这个“转折点”,一遍遍地痛骂着我那早已在地下腐朽殆尽、听着蝼蛄叫的爸爸。
那时,我有多小自己都不清楚,只记得在夜晚昏黄的煤油灯下,妈妈给我讲一些小故事,很多小故事早没印象了。但那些黑漆漆的长夜,却让我感觉到很孤单,很盼望爸爸能常回家来看看我,能用他温暖的手臂抱得我喘不过气来,能再在他怀里躲避着他钢针一样的胡须。
但在我的印象里,却很少看见他。至少在我咿呀学语的那时候,脑海里都没留下他的什么印象。
记忆里最清晰的,是我们借住的那个大院子。院子很大,有两扇很大、很厚重的大门;左边大门上,还开了个小门,方便随时进出。那时候,我胆子好像很小,很少走出那两扇大门去,最多也就扒着那扇小门,看看门外的世界。
后来,才听妈妈说,我们住的是个马车店,大家俗称大店。以前是马车店,供旅客休息的地方,后来没人住了,马车店也就歇菜了。
大店外面是村里的一条主要东西大街,也就是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隔五天就逢次集,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每到集日,大店外就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挑来青菜、驮来花花绿绿的布匹交易。来赶集的都是十里八乡的人,非常热闹。
每到这时候,我就扒着大门上的小门,伸出小脑袋往外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是我最开眼界的时候。有时候站累了,还会拉出粗大的门闩,骑在门闩上扒着门看很长时间。妈妈怕我出门走丢了,经常过来拍拍我的小脑瓜,让我缩回头去。
等小门“哐当”一声关上,外面的喧嚣就与我隔绝了。我的世界,重新缩回到那个空荡荡的马车店。看着一些闲置的老房子,听着风“呜呜”吹过没有窗户纸的木窗棂,就感到有些恐怖,抓紧跑到屋,缩回妈妈怀里。
那个大车店,直到多年以后才被堂叔拆掉,盖上了土坯房子。从此,大车店的情形,就只有留在我童年记忆里一个比较模糊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