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华早上五点钟起床洗漱时,就见钟希望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郑奶奶则坐在灶口帮忙烧锅。
小厨房外的烟囱里青烟袅袅的,而小厨房内,一部分没有从烟囱飘出去的青烟从灶口散出,弥漫在厨房内,在人头顶上笼罩了一层烟云,看起来烟熏火燎的,但因为里头有做饭的一老一少轻松谈笑的声音,所以显得格外温馨平和。
“爸,早啊!”钟希望笑着打招呼。
“早,早啊!”郑兴华干笑着,急忙从水缸里舀了水洗漱,洗漱完就外出跑步去了。
待郑兴华走后,郑奶奶就疑惑地跟钟希望嘀咕着:“咋感觉你爸今早怪怪的?”
钟希望不露声色:“是吗?我没感觉出来。”
其实她非常清楚原因。昨晚她提议和郑兴华比武,只是想借此激励一下他而已,所以不着痕迹地放了很多水,然而就这样,郑兴华也没能在她手上走个十招,最后狼狈地用手撑着饭桌大喘气。许是上了年纪了,歇了半个小时也没见他缓过劲来,后来直接瘫坐在凳子上,一不留神就从凳子上滑下来,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
而此时,郑兴华一边沿着小路跑,一边回想着昨晚自己丢人的那一幕。经过昨晚,他才知道自己大儿媳妇有多么厉害,现在他才彻底相信郑曙光的那次立功,主要功劳归钟希望。撇开自己丢人的一面不说,他很为钟希望的身手感到骄傲,他们家真是捡到宝了。
想到这里,郑兴华就忍不住笑起来,先是小声笑,渐而大笑,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当初他不明白苏雯为什么就不待见钟希望,明明是这么优秀的儿媳妇,搁谁家都会捧着拢着,偏她处处言语刻薄刁难,现在他明白了,她是在嫉妒呀!
不过现在他们也没关系了,是的,除了孩子,他们已经再没什么关系了。
罢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是看在她前半生为他生儿育女搞坏了身体的份上,他也只愿她今后能过得更好!
郑兴华跑到小岛边的一块焦岩上,冲着海面大吼三声,就感觉胸口的浊气也被吼了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豁达了许多,望着一望无边的海面,不悲不喜。
“首长!原来是你呀!”
一个男兵站在他身右侧的岩石上冲着下方的他喊了一声。
郑兴华侧转身,太阳已从东边的海平面上升起小半边,他微眯着眼看向那个男兵:“是王卫民啊!”
“是,首长!嘿嘿,首长,你这体力可以啊!”王卫民身上穿的白背心已经完全被汗浸透了,身材偏瘦,但肌肉非常精结,此刻他正拿着一条白毛巾擦汗。
“老了,哪里比得过你们年轻人啊!”郑兴华笑道,虽然说话内容消极,但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任何的落寞和伤怀。
“对了,首长,今天下傍晚有慰问演出,你也带着家人来看呗!”
“嗯,好,我会过去的!谢谢你了!”郑兴华看着王卫民下了焦岩跑远,嘴角便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首长吗?是,他现在名义上是军营驻地的首长,但实权其实是掌握在刚才那个王卫民手里的。当然,整个岛的驻兵人数不过一个排,三十多人,人少不说,条件也艰苦,外头运来的物资供不应求,他们只能自己开荒地种粮了,而他现在也被分到了两亩地,等会儿吃过早饭,他还得扛上锄头去锄草呢!
郑兴华沿原路朝家跑,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跑,冷不防就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左脸,石子一角尖厉,他当时就感觉到脸上有湿热的液体流出来。
郑兴华抬手一抹脸,一手血,果然被砸破皮了,他转脸看过去,就见到一群**岁的孩子就在他身左侧不远处嘻嘻哈哈笑着,见他转脸看向他们,他们“哇”一声大叫着,连连喊着“有鬼”,手里拿着的小石子,小土坷垃,小棍棒什么的,纷纷朝郑兴华身上砸过来。
郑兴华这叫个郁闷,左脸上的狞狰伤疤微微抽搐扭曲着,合着被他抹成一片的血,看起来着实吓人。那些孩子见了更害怕了,但仍然一边朝郑兴华扔东西,一边骂道:“他是恶鬼!他是恶鬼!打死他!打死他!……”
郑兴华没理这帮熊孩子,直接回了家。郑奶奶一见郑兴华脸上干涸的血迹,当场就红了眼圈:“那帮作死的熊小子,这都是第几回了?”
“没事,妈,就破了点皮而已!”郑兴华笑呵呵地说道。
郑奶奶却不能释怀,她儿子在战场上杀鬼子才毁了容,如今却被一帮小孩子奚落谩骂,她都替她儿子抱屈。
郑爷爷也叹口气,而郑灵则气呼呼地冲出了院子。
“灵儿,你回来!”郑兴华跟着追出去,将她拉了回来。
“大哥,俺咽不下这口气,这肯定是他们家大人这么教他们的,太可恶了!”郑灵也红了眼圈。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帮小孩子淘气罢了!”郑兴华没放在心上,曾经他脸上的这道伤疤让他在军中赢得了无数战士的崇拜和景仰,不过时过境迁,如今和平年代了,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又很尴尬,那帮小孩子啥也不懂,自然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钟希望虽然没问事情经过,但已经能够大体猜出来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帮熊孩子在欺负她的公公大人。
真是初生牛犊,不,应该是无知者无畏啊!
因为钟希望的到来,所以早饭是他们到了岛上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大米粥,葱油饼,咸鸭蛋,外加一小碟麻油香醋调拌的咸疙瘩丝。
饭桌上,郑兴华就将下午部队里有慰问演出的事儿跟一家人说了。在岛上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娱乐节目,所以这个慰问演出还是很吸引人的,原本还因为郑兴华被熊孩子欺负的事而郁郁寡欢的郑灵一听有演出,精神立马为之一振。
“希望,咱们去看好不好?”郑灵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钟希望,同时又征询她父母的意见,“俺爹俺娘你们也去好不好?”
饭后,郑兴华就扛着锄头下地了,而郑灵也挎着篮子拿着镰刀追上郑兴华的脚步。
钟希望洗刷好碗筷,又陪着郑奶奶一起将她带来的东西归置好。这次钟希望带的粮食如果节省点够他们吃好几个月的,药酒也带了好几坛过来,除了昨晚喝光的一小坛,还剩四坛,郑爷爷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藏在床底下。
郑家老两口无法想象钟希望一个人是怎么将这么多东西带过来的,但他们都没有多问,心里只剩下感动和温暖。
生活环境的艰苦既会让人感到绝望迷茫,但同时也是最能磨砺出人的无限潜能的,郑家老两口就是如此。在钟希望的印象里,两老就是属于那种养尊处优的老头老太太,男的儒雅,女的雍容,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与那些在地里刨食的乡下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然而现在,一辈子只拿过毛笔和烟斗的郑爷爷,居然也跟着岛上的原住民学会了用韧草编织背篓、草帽、草鞋等东西了,而郑奶奶也学会了种菜种地。如今他们再伸出手来,就基本上与老农的糙手相差无几了,这让钟希望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释然。
艰苦的环境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味地怨天尤人混吃等死,却从不想着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努力劳动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钟希望和郑家老两口随后也锁了堂屋的门去地里帮忙锄草。
路上,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扛着一把镐头迎面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娃,男娃也是黑瘦的,背着背筐,筐里有大半筐草,筐一侧别着把镰刀。
中年汉子停在路边热情地向郑家老两口打了招呼,并伸手将那男娃拽到身边,眼神示意他同两老打招呼。不过,男娃的性子显然有些倔,梗着脖子就是不吭声。中年汉子的面子有些下不来,只能干笑着说小孩子不懂事。郑家老两口只是和善地笑笑,客套地说小孩子都这样什么的,便离开了。
钟希望注意到,待他们三人走了约摸十来米远后,那男娃就被那中年汉子给揍了,踹了两脚,还扇了两巴掌,那男娃被打也不动,就那么倔强地梗着脖子。
郑家老两口自然注意到身后的情况了,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钟希望以为他们是心疼那男娃,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也管不了。
等到了地头,让钟希望惊讶的是,在地里干活的居然是一群当兵的。听了郑兴华介绍她才知道,因为靠岛外运输的粮食不够吃,战士们便自己开垦荒地种粮食,这一片大大小小的田地总计四五十亩,都是战士们在这几年里开垦出来的,归部队所有,由战士们自己来种。
如今岛上的军营驻地里总共也就一个排的战士,每人都被分配了种地任务,郑兴华虽然在驻地里只挂个首长名号,但也不例外,也被分配了两亩地,最后收获的粮食归部队食堂。当然,像郑兴华这样的,他可以向食堂申请一部分粮食拿回去养家,若是再要更多的,就得收费了。
一家五口齐出动,一上午就将一亩地里的杂草都给解决了。晌午时,几人收工,说说笑笑地朝家走,结果才到门口,就被泼在半人高门板上的大粪给惊住了。
郑家老两口气得浑身发抖,郑灵直接气哭了,而郑兴华也气得面色肃杀,一身的煞气忽隐忽现。
“一定是那个王八蛋的儿子干的!一定是他!我去找他……”郑灵一边哭一边说道,转身就想跑去找元凶讨公道,却被郑兴华喝住了。
“灵儿!”
郑灵“哇”一声哭开了,因为接触的人少,虽然她的脑部已经完全没毛病了,但阅历见识却跟不上实际年龄,到现在她的心理也只是个十**岁的纯真女孩而已。
“别哭!大哥去!”郑兴华摸了摸郑灵的头,沉声道。
想他到岛上这近一年的时间一直都是低调闷头做事,却不想让那些人认为自己软弱可欺了,以往任由他们在背地里说他坏话,任由他们孩子在他身边闹腾,是因为这些都还没越过他的底线,可是这次的做法就太过分了。
郑兴华放下镐头让郑灵拿着,抬脚就朝西边走。
“爸,我也去!”钟希望也跟了上去。
郑兴华嘴巴动了动本想说不用的,但见到钟希望坚定的眼神后,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这儿媳往他身后一站,他突然就有了一种“上阵父子兵”的感觉,而且莫名地觉得温暖踏实。
郑兴华来到一户人家的小院外,直接就推开木板门走了进去。院内无人,东边的小窝棚里冒出青烟来,想来应该是小厨房了。
“周大,出来一下!”郑兴华冷声喊道。
随着郑兴华的声音喊出,小厨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瓦盆摔地破碎的声音。
周大正在堂屋的东隔间里躺着抽烟,烟斗里的烟叶忽明忽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周大听到有人叫他,拿着烟斗就走了出来,原本还不耐烦的脸在见到郑兴华的一刹那立马变成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
“哎哟,这不是郑大哥吗?快进屋坐,进屋坐!”周大说着,眼神不由地便瞄了瞄郑兴华身后的钟希望,上午他就见过这女子了,生得真是水灵漂亮,原本他觉得郑灵已经很漂亮了,但到底年纪大了,跟眼前这个一比就差远了。
“不了,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儿子在我家大门上泼粪,你或者你儿子赶紧去清理一下!”郑兴华无视周大一瞬间变了几变的脸色,直接道。
周大笑着说:“郑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家娃虽然犟了点,但平时还是很老实懂事的,怎么可能会去干那种缺德事呢?”
“是不是误会,你问问你儿子?”
郑兴华此言一出,小厨房里又传出一声东西摔碎的声音。周大气呼呼地钻进小厨房,张嘴就骂。
郑兴华一眼就看透了周大这个人,自私悭吝凉薄爱占小便宜,还狡猾世故,不见棺材不落泪。郑兴华真想一把扇飞这厮,就这倒霉埋汰样儿居然还妄想娶灵儿!真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