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了。
梁京墨并非没有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但真的从项南星口中听到,那又是另一种感受。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年轻人,一开口才感觉自己声音无比干涩。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知道些什么?”他问道。
“我从白夜祭结束后开始调查这些事的,说起来也挺久了。”项南星答道,“从西凤回来之后,我申请转到历史人文学院,就为了更深入地调查这个国家的一切。虽然近代史的部分经过了很多修饰,但是我从更早一些的历史里还是找到了如今这个主持人制度的雏形,比如‘窃国战’,比如‘白夜祭’,比如监狱的犯人展开生存游戏式的选拔,这些都能找到原型。”
“调查得越多,我越能确定当年入狱的原因。很明显,那时候我是被卷入了一场正在进行的‘窃国战’里,整个酒店里所有住客的生命不过是这场游戏其中一局的赌博内容,而那个掀起这场盛大赌局的家伙就是后来在‘白夜祭’中出现的面具人。有了这个方向,我再从各种西凤民间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再综合自己在之前各种游戏过程和这段时间里听来的一些零碎情报,渐渐地就将那个人的全貌拼凑出来。”
项南星语调冰冷,像是在说着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他叫孟川柏,绰号‘药师’,曾经是西凤原‘第二位’的主持人,也是当年呼声很高的‘第一位’候选人。但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游历世界,之后更是脱离了主持人的团队,不知去向,成为当时难解的谜。”
“直到一年前他终于出现,却是带着长久布局攒下的资源发起了‘窃国战’。在落败之后,他再次失踪。只在‘白夜祭’中化身面具人短暂现身,通关后逍遥快活,不知去向。”
梁京墨不自觉咬紧了嘴唇,却见项南星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
“我还查到,在二十多年前他曾为了执行任务到过天京,并在天京住了近一年。这个时间段恰好和我的出生时间对上了,而他的特征也跟我老妈有时说起的那个失踪男人相符合。”项南星说,“最后帮我彻底确定这这件事的,还是我们上塔时秋半夏所说的那些话。”
梁京墨没有问是什么话。他已经猜到答案。
“京墨、半夏,大概还有其他一些什么。那人绰号‘药师’,便以药材为弟子们起名。”项南星说,“我的名字据说是父亲起的,却和你们一样也是一味药材。这难道只是巧合?”
梁京墨抿着嘴唇:“你说得对。不过……”
“你早就知道,对吧。”项南星冷笑,“你收集的这些指纹、血型,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片段,这些总不会是刚刚才开始做的吧。你一直知道解开密令的关键在我,所以才会事先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所以在上塔的途中才会打断秋半夏的话。”
他死死盯着梁京墨:“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谋划着要在密码门前丢下我了,对吧。”
面对着愤怒的项南星,梁京墨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往常的从容淡定在这一刻毫无作用,他反复告诉着自己要思考,要从眼前的困境里找到出路,像往常一样解决问题。
但他做不到。
因为站在眼前的,不是他需要打倒的敌人。
“我承认,这件事是我错了。”梁京墨沉声说道,“但我要说,你对老师的看法有些是错的,在白夜祭通关之后,他不是离开了,而是……”
“是怎样都不重要,我已经不在乎了!”
项南星狠狠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怎样的人,他对你们有多少恩情,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你们可以继续把他将神灵一样供着,与我无关!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不是这样!”梁京墨大喊,“你也查到了吧!按照西凤的规矩,叛逃的主持人是要受到惩罚和追杀的!他一直远离你,就是为了保护你啊!”
“这叫什么保护!”项南星吼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只有那个整天不着家的老妈,每次问起父亲的事也总是哈哈一笑带过。我被别的小孩嘲笑的时候,他没有来保护我;我和老妈被周围的邻居指指点点,他没有来保护我们;直到老妈在国外执行任务挂掉时,神通广大的‘药师’他又在哪里!最后剩下我一个人时,他又在哪里!这二十年里,他连个影子都不见,什么时候真正保护过我们!”
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梁京墨的衣领,咬牙切齿,眼睛涨得通红。
“你说,他这样算什么保护!”
“你什么都不懂!”
梁京墨反手抓住了项南星的手腕,硬生生将手从领子上扯下来。他从来都不擅长打架,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和人发生冲突,但此时他同样涨红了眼睛,那样子像是要扑上去撕咬。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密码已破解。”
无机质的电脑语音宣告着解密成功的消息,梁京墨微一愕然,转向屏幕,却见那上面显示的加密程序确实已被打开。就在他们对话的时间里,他预先设置好的破解程序一直在运行,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成了一开始的目标。
可密码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挣开项南星,冲上前去狠狠按下了播放按钮。在下一秒,电脑的音箱里飘出这段解开密码的音频。那是项南星的声音,但不是任何话语,而是在哼着一段旋律。
旋律悠扬绵长,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梁京墨一听感觉有些熟悉,可一时想不到出处,低头一看备注,这曲子原来出自西凤本地信息的素材库。
可这是什么曲子?竟然会让老师将它选作最重要的密码?
他回过头刚想发问,却见项南星的身体像是突然僵住,神情愕然。
“是这个啊。”项南星喃喃说道。
这段旋律,不久前他才听过。就在和梁京墨一道穿越西凤国土,沿路布施粮食时,他曾经遇到过一个抱着小孩的老女人。那时候老太太就哼唱着这样的曲子哄她怀中小孩入睡。不知为何,那个时候项南星的心底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他原本感觉奇怪,身为土生土长的天京人,他不应该知道这首曲子才是。而现在他终于记起了。在记忆里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抱着他缓缓摇晃着,哼着这样的旋律哄他入睡。
而在比这更早的时候,在一开始,哼这歌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此时回想起来,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低沉而带有磁性,他在白夜祭时就该想起的。
“‘一生中最重要的宝物’。”项南星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亏你有脸说出这种话。”
伤感的情绪一闪即逝,他突然若有所感,一抬头发现梁京墨正一脸担忧地站在操作台前,看似无意地用身体挡在他和操作台中间。目光相交的瞬间,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这一瞥,让他纠结的表情顿时化作嘴角一抹冷笑。
“放心,我不会抢夺你所谓的‘密令’,这本来就不是给我的东西。”项南星冷笑道,“这种东西我不稀罕,留给你们这些重情重义的‘孩子’就好。”
在项南星眼前一米外便是已经打开的密令程序,只要他随便输入一句话,发送出去,境内那些受过孟川柏恩泽的人都会奋不顾身地为他效命。可他只是转过身径直走了出去,将这房间里所有的一切彻底抛在身后。
他就这样走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十几分钟后,当秋半夏走进广播室的时候,梁京墨还在正中间的那张转椅上坐着。他背对着门口,将后背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密令已经发出去了,我已经收到了。”秋半夏说。
“我知道。”梁京墨一动都没动。
“很快全国各地的那些人就会跟你联系,你梦寐以求的势力总算可以成型了。”
“我知道。”
“恭喜你,‘窃国复仇’指日可待。”
“废话。”
秋半夏沉默了一下,又说:“刚才我遇到项南星了。”
“又怎样。”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谁叫他都不应,低着头就走了。”
秋半夏顿了一下,补充道:“像是变了个人呢。”
梁京墨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盯着天花板上某处的斑点,仿佛要从那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秋半夏忽然走到他身边,背着手低下头细细端详着他。她一直看着,直到后者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抬手挡在脸前。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秋半夏挺直了背,耸耸肩。
“我只是忽然发现,原来你也不是没血没泪的。”
在距离‘梧桐’几百米外的街道上,项南星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一直跟在旁边的南宫茜问道。见他没有回答,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手,只感觉指尖都是冰凉的。
“我现在心情不好,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吧。”
项南星的语气让南宫茜心头一凉,可马上她就发现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你放心,我要说的话很少,也就耽误你几分钟的工夫——可你本来也不赶时间,对吧。”
说话的人在他们身后缓缓现身,却是换上了一身便装的姜凉。面对着神情冷淡的项南星和一脸警惕的南宫茜,这个西凤国的第一皇子却在脸上挂起了友善的笑容。
“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他缓缓说道,“为了西凤的人民,请你助皇室一臂之力。这个国家再也经受不起动乱的折磨了。”
南宫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忍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她看来,这个邀约简直荒谬至极,脸都不要了。项南星之前的悲惨遭遇全是拜这个‘皇室’所赐,私怨都还没解决。就算是为了人民,他也接连帮助姜乐解除了杀手危机,又协助完成了“全国布告”,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剩下的也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了。更别说梁京墨的计划中本就包括了之后对上皇室的“窃国战”部分,让项南星来帮助皇室,岂不是要逼他和好友为敌?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却没听到项南星的拒绝,一抬头只见他眼神漆黑如墨,看不清心思。
“好。”
一个字,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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