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项南星已经向后退开了一步,与此时众人视线的核心区域拉开了一点距离。此时他和旁边的那些人一样,都是旁观者。
以大多数人的思维习惯来说,“梅花鹿”的提议虽然有些脱离现实,但似乎是更加道德的一种方案。最多牺牲一人,却可以确保有三人获胜,同时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冲突,怎么看都是赚到了。而“狐狸”怎么看都是个说着满口歪理,强行搅局的角色。
他之前展示出来的歪曲事实,笼络人心的手法确实厉害,但此时摆在他眼前的课题也绝不简单。一个明显大公无私的计划要如何解释成他所说的那样极端自私,只顾自己的想法呢?项南星唯独看不透这一点,于是他最后选择不站在任何一边,而是保持距离,静静观察。
对付这个,“狐狸”只用了一个假设。
“我记得,‘梅花鹿’小姐很早就来到这个天台上了吧。”他淡淡地说,“你大概是第一个,之后是‘兔子’吧?而我是第三个,这些我记得很清楚。是这样的吗?”
在看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点头肯定后,“狐狸”笑了一声,抛出了他最大的杀手锏。
“那么,有没有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我到达之前,‘梅花鹿’小姐已经设法偷偷查看过自己后颈处的印记,确认过身份了呢?”
他这话一出,反应较慢的人自然是一头雾水,然而几个反应比较快的玩家却立刻跟上了这个思路,甚至多少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看“梅花鹿”的姿态,她显然算在没明白的那群人里,但即便没搞清楚,对方踩上门来,她也必须立刻反击。
“你别胡说八道!”她大喊,“你也看到了吧,我的头套自己根本摘不下来,更别说那个部位我们正常情况下根本看不到,我要怎么提前确认自己的身份?”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刚才也说了,只是个人的猜测,猜测而已啊。”
“狐狸”深深地一揖,算是道歉,然而他的下一句话立刻又将战火挑起。
“不过如果要说猜测的话,我真心觉得刚刚说的事情并非不可能。”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站在旁边的“兔子”,“一个人的话当然无法取下头套,或者看见自己后颈上的印记,但是两个人的话就毫无问题了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第三个到场的,之前的两个人来了多久,她们在我来之前都在做什么,这些我可是半点都不知情。”
他特意加重了读音:“个中玄机,大家可以自己想象一下。”
“你胡说!”
这回他直接把战火引到了一直没说话的“兔子”身上,于是后者也无法忍耐了。虽然没有点破最关键的地方,但他的意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显。既然“梅花鹿”和“兔子”是前两个来到这里的人,那么在第三人到达之前,她们做了什么事,也只有她们两人自己知道。而头套的设定虽然让她自己无法取下,但如果有两个人的话,这个设计显然也不构成阻碍了。
“狐狸”刚才指出的,就是这两个人互相确认身份的可能性。
但认真来说,他的收获也仅此而已。
“可是我不太理解,这里头又要怎么看出‘自私’来呢?”
“波斯猫”的话道出了另外几个人的心声。确实,光是确认身份后有所隐瞒的话,还不足以构成背叛,而这对接下来游戏进程的影响也不算太大,最多就是自己排除掉了两个错误答案而已。要说是“自私”,这帽子扣得不光太大,还有些不合情理。
然而“狐狸”的回答,却像是他一直在等着这个问题似的。
“你难以理解也很正常,毕竟这种表面公正实则自私的思维模式,是伪君子的专利呢。”
他笑道,耐心地引导着“波斯猫”的思路:“你想想,如果真的按照她的提议实行了,哪一种人是最有利的呀?”
“那个,如果这样能够剔除掉‘内奸’的话,剩下的人就可以专注在游戏上面,获胜的人数也会变成三个。说句对‘内奸’显得不太公平的话:我也觉得这个方案不错,”
“波斯猫”小心翼翼地回答,就像在课堂上被老师抽查到一样。说完了这些,她又忍不住问道:“而且像我刚才分析那样,这提案明显对大多数人是有好处的吧,为什么会自私呢?”
“狐狸”摇了摇头。
“你听过杰里米·边沁吗?”他忽然抛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喂,这是谁啊?”
“山鸡”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项南星身侧,碰了碰他的手臂问道。这靠近得毫无征兆,要知道这个“山鸡”之前跟他毫无接触,此时却突然像个熟人一样过来搭话,此等胸怀,简直是自来熟的代表。
不过,对方没有恶意,这边也应该报以善意吧。项南星想了想,小声答道:“一个哲学家,功利主义哲学的创始人。”
“突然聊这个干嘛?要掉书袋还是展示逼格?”“山鸡”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好在“狐狸”很快就说了下去。
“边沁是这个哲学家。”他环顾四周,“他提出了一种功利主义的哲学来理解善恶,就是‘最大幸福理论’。他说,‘善’就是最大地增加了幸福的总量,并且引起了最少的痛楚;而‘恶’则相反。边沁认为,人的情绪被乐和苦主宰,由此决定他们的行动,以及将会采取的行动。这种影响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是非准则,而另一方面则是行为的因果关系链。”
“山鸡”抬头看着项南星,后者自觉地点了点头:“目前为止都没说错。”
但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边沁,又是什么用意呢?项南星细心思索。
他此时说起的“最大幸福理论”,简单来说就是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换取更多人的幸福,对应的其实是刚才“梅花鹿”提出的那个方案。他要想打击对方,就得设法推翻这个理论,然而这是成熟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观点,要正面对抗谈何容易?
除非……
项南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我接下来要谈论的人,是约翰·密尔。”
“狐狸”说出了他此时想到的人名。“密尔同样是一个哲学家,而且可以说是边沁的继承人。”他转向“梅花鹿”,耐心解释道,“在他之前,边沁的理论受到过很多人的批判。比如人们会拿出古罗马斗兽场的例子,指出在这个情况下牺牲的是角斗士一个人的生命,却可以为周围几百几千个观众带来欢愉,按照边沁的理论这应该是善行,然而人的道德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论。密尔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后来,他在边沁那个理论的基础上做了改进。”
“他提出,快乐和痛苦都有高级与低级之分。斗兽场的例子里,角斗士承受的是最高等级的痛苦,但为周围的人换来的却是低级的快乐,这就是这种情况无法称为‘善’的原因。同样,我相信大家参加这次游戏都是因为有想要实现的愿望,但这些愿望难道是同样高级的吗?如果不能直接划等号的话,为什么要牺牲掉其中一些可能更高级的愿望,来为一些低级的愿望让路呢?这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的话,你们甘心吗?”
项南星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对他的话生出了反应。“老鼠”和“毒蛇”都仿佛低头沉思着,而“波斯猫”的身体则是微微向着他的方向倾斜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潜意识里表示了赞同。
“狐狸”这一段用哲学夹带私货的发言,在成功击碎了“梅花鹿”那个方案的理论基础之余,显然还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帮信徒。
但这还不够,看样子,他还打算继续摧毁这个可能碍事的女人。
“我问你。”他转向“梅花鹿”,“你真觉得大多数人这种东西,是一个绝对的正义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立刻跟上了一句:“为什么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自己就非要牺牲不可呢?明明自己没有犯错,只是不幸成为了少数,那为什么要放弃努力,为什么不为自己的愿望拼上一把?你说要‘内奸’主动退出游戏,这根本就不符合人之常情!”
“这……”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对方连番发问,“梅花鹿”显然一时还没能回过神来。
“回到我刚才的话上来。”“狐狸”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我不是针对你,但对于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来说,她可以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方案。如果她自己就是‘内奸’本人的话,我敢打赌,她是绝对不会提出刚才那种方案的!反过来,只要确认了自己是其中一个‘平民’,那么对于她来说最安全的方案就是尽快除掉‘内奸’,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不会因为其他玩家的缘故而落败!所以我才说,这个方案是极端自私的,这是建立在自己比别人拥有更多情报情况下的考量。你们大家也可以想想看,如果你不幸身为‘内奸’的话,你愿不愿意为了别人出于一己之私的想法,白白放弃掉自己努力的权利!”
“你胡说八道!”“梅花鹿”大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
她的身侧突然响起一声暴喝。一只手闪电般伸出,如铁钳般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则在这时按住了她后脑处的指纹锁。
在下一秒,“梅花鹿”的头套被一把掀开,长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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