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转过几个山头,刘大牛寻到熊洞,回来叫数人而去,将眇目白熊赶出去。Www..Com洞中秽物不少,气味冲鼻,刘大牛滚来一个大雪球,洞中生火,烤融雪球,雪水一冲,气味才淡了许多。白芷灵心下暗赞他心细如发,仔细打量刘大牛,但觉他双目虽小,明亮非凡,面上伤处斑驳,那是刘大牛自扇耳光留下的,这些伤疤瞧来非但不丑,反而有种特别的魅力。她心中怦怦乱跳,胡思乱想一阵,那能睡着?刘大牛立在洞外,守着眇目白熊,不让它进洞打扰众人。白芷灵望他背影,风雪颇大,刘大牛身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白雪。白芷灵心中一动,寻思:“这么冷的天,他也不进洞,会不会生病?”转念又想:“这淫贼好不可恨,我理会他干么?冻死他才活该。”这般一会想着刘大牛冻死,一会又怕他生病,思来想去,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次日一早,大雪早停,乌云散尽,清晨阳光洒下,白雪映照,艳丽照人。眇目白熊早不知去了何处,刘大牛呼吸着清晨空气,抖下身上雪花。白芷灵忽然走到他身边,道:“回去睡吧。”语气冷冰冰的,她面色娇红,惨白中带着晕红,裹在皮裘之中,更增娇艳,刘大牛忍不住望的痴了。白芷灵怒道:“刘大哥让你进洞歇息,你盯着我看干么?”刘大牛情动之下,说道:“你相信缘分么?”白芷灵转眼去看日出,但觉阳光耀眼,叹道:“刘大哥说你一夜未睡,现下由他来守。”她不答刘大牛所言,然那一叹,语气中懊悔郁闷,极是复杂。刘大牛知她心中放不下黄绝念,道:“人世间有很多事,都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想起吕慧茹,心中暗叹。白芷灵转身离去,骂道:“果然是淫贼,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刘大牛怔愣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来到洞中,刘大牛躺在地上,兀自兴奋难以入眠,利百蒂三人早早出去,欧阳洁陪着刘克海,一起在洞外赏雪。刘大牛睡下半晌,双目圆睁,那有睡意?想到昨夜白芷灵娇嗔,她自出了长安,从未漏过如此小女儿态。刘大牛忍不住坐起,嘻嘻傻笑,低声道:“晓君啊晓君,今生我若负你,便如此墙。”他呼的一掌拍在洞壁,泥土纷纷下落,但觉泥土松动,咦了一声,掌上发力,数掌击出,洞壁脱落,赫然又是一个洞穴。刘大牛惊喜之下,叫道:“芷灵快来,这里还有一洞!”话声响亮,白芷灵没来,刘克海奔入洞中,看到那个洞穴,奇道:“怎会还有一洞?”刘大牛道:“我适才试试近来武功有无长进,随意一掌,竞拍出个大洞来。”他信口胡诌,不愿对人说起心事。欧阳洁道:“我们进去瞧瞧。”刘大牛道:“我去寻芷灵。”不待二人答应,奔出洞外。

时将近午,阳光明媚,天色深蓝,如此一尘不染的天空,刘大牛在后世从未看过,不禁心下感叹,数百年后世人将地球伤的千疮百孔,委实自寻死路。遥见白芷灵一步一步走来,足下吃力,刘大牛迎上去道:“我扶你。”白芷灵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显是走过远路,喘气道:“走开!我自己没有腿么?”刘大牛讪讪的道:“那熊洞里面别有洞天,我来寻你一起去看。”白芷灵狐疑道:“别有洞天?”慢慢走回熊洞,刘克海二人已入洞而去。刘大牛点燃一个火把,当先领路。洞中阴暗潮湿,并不结冰,颇有暖意。白芷灵跟在刘大牛身后,但觉阴森黑暗,小声道:“洞里这么黑,我们还是别去啦。”刘大牛道:“刘兄和欧阳姑娘先一步进去,他们想来仍在前面。”白芷灵道:“今日我们不赶路么?你们怎地乱闯乱跑?”刘大牛嘻嘻笑道:“碰到这种怪事,我们岂能按捺得住?当然要查探明白才是。”白芷灵小声道:“有什么好看的?黑漆嘛乌,一个破山洞,偏偏你要查看,难不成洞里有个小美人?”刘大牛道:“这洞中空气流动,不觉烦闷,想是通往一处,洞中也不甚寒冷,我们便瞧瞧也耽搁不了多久。”两人边走边说,不觉走出数十丈。那山洞笔直而下,看不到尽头,宽有数尺,足三人并行。忽听身后声响,利百蒂几人跟来,问道:“英雄怎会发现此处?当真神奇。”刘大牛道:“正好你们跟来,否则我还要回去叫你们。”忽里买江忽然叽里咕噜几句,刘大牛愕然回头。利百蒂道:“他说洞里湿润,大雪山上能看到这等景象,心中奇怪。”

几人走出里许,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天然的大洞穴,广达数十丈,高有四丈,宏伟之极。几人暗叹大自然鬼斧神工,右首一个小洞,几人奔去,但见那小洞竟有一道石门。此刻石门大开,一人立在壁前,正是刘克海。刘大牛叫道:“刘兄,我还想你们跑去何处,原来在这里。”刘克海兀自未觉,目注洞壁。欧阳洁盘膝闭目,似在练功。白芷灵奔进去道:“刘大哥,我们来找你们啦。”刘大牛凑近火把,但见洞壁刻着一副图画,线条粗略,似字非字,似画非画。他全然看不出来何意,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刘克海惊道:“是谁!?”看清几人,说道:“大牛兄来啦,你瞧。”他神情兴奋,喜道:“余四岁学剑,为求人剑合一,日日抱剑而睡。十一岁渐悟剑在心中至理,与人争斗,不免痕迹过厉……”刘大牛惊道:“你竟认得甲骨文?”刘克海愕然道:“什么甲骨文?”刘大牛指着洞壁似画非画的线条道:“这些是字么?你竟认得?”刘克海看了半晌,搔头道:“大牛兄可难住我啦,这些究竟是画或者是字,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谈何认得?”白芷灵满是鄙夷之色,指着一面石壁,说道:“刘大哥念的是这里。”刘大牛怔愣半晌,嘿嘿讪笑。刘克海道:“是我挡住大牛兄,倒是我错啦。”

白芷灵接着念道:“不免痕迹过厉,凄厉半生,竟从此停滞不前。五十岁后,剑势矫绕,始知剑既是人,人便是剑。唯念纵横江湖,垂垂老矣,更遇生平未遇大敌,愤恨隐居,渐进巧势自然,工欲拙破,必修心养性。”刘大牛全然不知所云,问道:“是什么意思?”白芷灵双目一番,险些晕去,气道:“你没读过书么?这话也不明白!?”刘克海道:“此乃一位前辈高人所书,似乎是他生平事迹。”他走到另一面石壁之前,说道:“这是一篇内功心法,似乎有助小师妹治疗内伤,我让小师妹先行试探。”刘大牛又惊又喜,几人说话声音甚轻,不敢打扰欧阳洁。白芷灵往下看去,又道:“余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一胜,乃自号无敌上人,空遣寂寥,诚自欺欺人。”刘大牛忍不住笑道:“这人行走江湖数十年,居然从未胜过别人?那他还敢自称‘无敌上人’?”刘克海道:“江湖之中,武功强杀了别人,自无话可说。若是整日惨败,仍能留下性命,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刘大牛心中一动,寻思:“果然如此,江湖中弱肉强食,敌人打败你,自然取你性命,否则岂非多个敌人?还要日夜防备你来报复,更是寝食难安。这人惨败数十年,居然尚能活命,想必他逃命的本事极是厉害。”刘克海念道:“隐居山谷,以兽为友,终老之日,才悟得至理,若要胜人,先胜自身。”

听到这里,刘大牛身子一震,他早听过相同意思之言,那是在百年之后,如今是玄宗年间,此人居然能想通此理,敢发前人未所思,头脑豁达,心胸广博,着实令人起敬。刘大牛登时不敢轻视,喃喃的道:“若要胜人,先胜自身……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谁又真正懂得这番道理?”欧阳洁呼一口气,站起身来,看到众人,微笑道:“师兄,似乎有些起色。”刘克海大喜,抢上一步,摸她脉搏,但觉她脉象厚实,跳动有力,喜道:“果然不错,这位前辈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二人翻身下拜,大声道:“无敌上人在上,弟子刘克海今日习得神功,小师妹伤势尽愈,前辈大恩,我夫妻二人世世感念。”说完二人磕下头去。刘大牛待他们拜完,说道:“欧阳姑娘伤势能痊愈,那芷灵的伤势?”他语中颤抖,心神激荡。白芷灵呼吸急促,目注二人。欧阳洁道:“我伤势远比白姐姐重,我既能痊愈,白姐姐岂非容易的多?”白芷灵大喜,目中忍不住滚下泪珠,呜咽道:“真的……我真的……可以痊愈?”欧阳洁点头道:“定然可以!”

大喜之下,刘大牛道:“刘兄快说,如何医治芷灵之伤?”刘克海微笑道:“大牛兄不必心急,你且听我年下去。”他走到后面一个石壁前,说道:“气走五里,行鱼际,回拢呼吸,逆道而行,散与三焦诸脉。心为阳,手为阴,离聚散合,存乎一心,阴阳移位,乾坤颠倒,阴盛则补气。阳盛则虐虚,是谓五足连天,阴阳调和。”刘大牛听的一头雾水,呐呐的道:“刘兄?”刘克海道:“所谓五足,乃指足心、足尖,足跟,足踝、足窍……”一路解释下去,原来是一套内功习练之法。白芷灵道:“难不成要我学成武功才行?”刘大牛道:“你能习得高明内功心法,又能治愈内伤,何乐而不为?”白芷灵道:“我听刘大哥说一会都头晕,若当真学起来,岂非累人之极?”欧阳洁愕然道:“白姐姐难道不想学?”白芷灵道:“没有别的法子么?我不学武功。”欧阳洁道:“这套内功心法极是厉害,武林中不知多少人打破头也学不到,白姐姐竟弃如敝履?”白芷灵皱眉道:“我自幼从未学过武功,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干么却要累死累活的?”刘大牛长大了口,说道:“你不学武功,内伤无法治愈,我岂非罪孽难赎?”白芷灵道:“谁让你害我的?全都怪你!”刘大牛苦笑道:“是是是,全都怪我,但你不能不爱惜自己身子。”白芷灵大怒,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们不是去寻那个大夫么?我偏不练这鬼功夫。”众人无奈,当下不再劝她。刘大牛懊悔不已,寻思:“你这人怎能这样?眼前有个大好良机,明明一举两得之事,你偏偏不识好歹,真是……真是岂有此理!”白芷灵既不愿习武,刘大牛也不勉强。

耽搁月余,欧阳洁伤势尽愈,雪参也没用上。这一日数人往那洞穴深处探去,转下大山,已出洞外。此洞天然而成,委折而下,弯曲温润,当真是洞天福地。刘克海二人跪下拜别,刘大牛心中颇觉白芷灵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不免郁郁不欢。白芷灵心情不错,虽是四肢无力,走路倒是不妨,再爬山之时,仍要刘大牛背负。

那篇内功心法博大精深,刘克海言道:“既然有益无害,大牛兄何不一同修炼?”刘大牛笑笑摇头,说道:“艺贵精不贵杂,我已有残阳真诀,修炼它足矣。”刘克海见猎心喜,当下自行修炼,看到一篇轻身心法,说道:“大牛兄内力极强,掌法猛恶,还少一门轻功。这门功夫名字出尘,想来也不会差。”刘大牛道:“叫什么?”白芷灵笑道:“千里追风。”刘大牛跳起来道:“好大的口气,竟敢说千里追风?”刘克海仔细解释,刘大牛学得起劲,如今提气轻身,纵然身负白芷灵,仍觉身轻如燕。

大雪连绵不绝,山脚颇为闷热,几人忽寒忽热,早觉难受。不一日,利百蒂道:“再转过那个山头,便是我族人居住之处。”众人听闻终于到了,无不欢喜。

其时寒冬腊月,平原上飞雪飘飘,八人购买马匹,闷头赶路。刘大牛始终不敢骑马,提气轻身,权当练习轻功。此地辽阔一片,已非山峦起伏,随处可见蒙古包,汉人极少,均是各种民族杂居。利百蒂离家乡越近,心情越是兴奋,一路上滔滔不绝,介绍家乡民情风俗。远处一队骑兵奔来,遥遥呐喊,刘大牛等人大吃一惊。那队骑兵追赶数十名衣衫褴褛的百姓,瞧模样,乃是汉人百姓。其中不少老弱妇孺,那队骑兵十余人,人人跃马扬刀。乌克拜等人看的兴奋,躬身在利百蒂身边说几句话,利百蒂点头答应,三人欢呼一声,纵马奔去。白芷灵似乎想起大漠上利百蒂随手杀人之举,面色惊恐,靠近刘大牛道:“他是不是又要杀人?”刘大牛尚未回答,那一队骑兵中,一人弯弓射箭,一个汉人老者登时中箭倒地。其他骑兵大声喝彩,哈哈大笑。刘大牛怒道:“住手!快叫他们住手!”利百蒂皱眉道:“这些汉人将我们看的猪狗不如,杀我们多少同胞?我怎能饶他们?”刘大牛大怒,抓住利百蒂手腕,喝道:“我也是汉人,你是不是让他们杀我!?”利百蒂只觉腕上如被一个铁箍箍住,疼的冷汗直冒,颤声道:“英雄神力惊人,我那敢有一丝伤害你的意思?这些汉人年年杀我同胞,我不能饶他们!”他目中露出坚定之色。刘克海叫道“啊哟!不好!”刘大牛转首望去,那队骑兵纵马急追,往人多处撞去,数人闪避不及,被踩在马下,鲜血飞溅,眼见不活。乌克拜三人此时纵马追上,三人一声呼喝,长刀砍下,登时砍死三人,其中尚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刘大牛倒吸一口凉气,与这几人相处数月,竟然不知这几人如此凶狠?他足下一点,飞奔而去。刘克海、欧阳洁二人跟着跃下,各抽长剑,喝道:“我们一起杀!”刘大牛道:“欧阳姑娘请照看芷灵,我与刘兄二人足矣。”他也不等欧阳洁回答,冲入人群。

众骑兵看到二人,呼啸一声,纵马来踏。刘大牛挥掌拍出,打下一人,那人翻身跌倒,胸口断骨。这还是刘大牛手下容情,否则以他掌力之劲,那人岂能活命?刘克海长剑一挑,刺中一人咽喉。那人不待落地,已然了账。他长剑闪亮,刷刷两剑,又杀二人。【高品质更新】乌克拜看到刘大牛,目中骇然,哇哇一声大呼,四人兜马而来。刘大牛身法灵便,伸手一抓,抓住一名骑兵胸口,随手掷出,砸翻二人。跟着冲往右侧,撞在马身,那马人立而起,马上乘者猝不及防,倒翻下马,正好另一人纵马奔来,双足塌落,那人一声惨呼,已自毙命。刘大牛呆了一呆,认出那人,他正是忽里买江。刘克海叫道:“大牛兄不可容情!快杀光他们!”喝声中,又杀四人。其余骑兵眼见二人厉害,纵马奔逃,手中弯刀翻转,兀自砍杀众百姓。刘克海从地上拾起弓箭,嗖嗖嗖三箭射去,射杀三人。刘大牛拉起剩下百姓,一个老者跪地不起,哭道:“恩公救我等性命,还祈送我们回去,否则我们还是死路一条。”刘克海展开身法,四下兜劫,又杀二人,终于被他们逃去三人。刘大牛伸手扶起那老者,哽咽道:“老爷爷,我们自当送您回去。”那老者道:“此去往北百里,便是御林大将军所辖之地,求恩公送我们过去。”旁边一个妇人衣不遮体,泣道:“我们本是此地村民,前些日子被突厥人捉来,小妇人家中四人尽亡,如今无家可归,不求恩公送还。”说完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而咬舌自尽。刘大牛又惊又悲,白芷灵走上来道:“这位姐姐好生刚烈,你定要替她报仇!”其他众人听到这句话,呜呜咽咽的均哭出声来。刘克海神色恼怒,大声道:“诸位乡亲,这便起来吧,咱们一起去御林大将军那里,投军杀敌!”眼前数人,或为老人小孩,或为妇女儿童,能有什么力量杀敌?积雪映照下,血迹满地,倒在地上众人,早被马踩死,肚破肠流,死状极惨。刘克海组织人众,将众人抬到一处,欲焚烧尸体。不料死去众人衣不遮体,身上极是单薄,没有引火之物,岂能烧得起来?他看到恼怒处,喝道:“利百蒂!过来!”转身望去,利百蒂早不知去了何处,想是看到众人神色,逃走了。刘克海大怒,兜马转一圈,那有半个人影?远处一个蒙古包,他纵马奔去,抢来一桶羊油,泼在众尸身之上,这才引火点燃。

天色慢慢阴沉,刘大牛立于一旁,衣衫随风起舞,他心潮起伏,寻思:“利百蒂是突厥人,他恨我们汉人入骨,我怎会不防备他?这些汉人妇孺,他们有什么错?那队骑兵竟做下如此恶行。我一直不愿杀人,但如今这世道,我不杀人,人便杀我,难道我要一世缩在山中老死?今日之事,我若早下决心,岂非能多救几条人命?”他眼看血琳琳的场面,作为后世之人,何曾见过?目瞪口呆之下,又想:“刘大牛啊刘大牛,你学武为的是什么?难道仅为双亲复仇?这一路而来,亲眼看到利百蒂追杀两个汉人,他一说那两人是淫贼,我便信了,如今想来,事实殊未可料。”想到这里,他纵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将出去,喝道:“走吧!”众人往北而去。

走出两日,遥见前面兵戟林立,忽然呜呜声响,一队骑兵冲来,达数千人之众。马蹄隆隆,声势骇人,刘大牛等人愕然相对,不敢再走。但听左侧蹄声传来,也有一队骑兵。这队骑兵步兵前而骑兵后,两翼展开阔有数里。军中立着一面旗子,上面画了一个狼头,随风飞舞,仿佛欲择人而嗜。那老者骇然变色,说道:“恩公快走,这是突厥达利部族,心狠手辣,极是厉害。”其他数人鼓噪,满是惶急之色,便欲转身奔逃。右侧那队亲兵奔到跟前,忽然从中间一分为二,他们一分开,中间一队藤甲兵悄悄掩来。刘大牛大奇,寻思:“人家骑在马上,你藤甲兵盔甲再厚,岂能抵挡马蹄?”刘克海拉住欧阳洁之手,说道:“看来两军对垒,我们还是过些时候再下去。”此地地形两侧窄,中间阔,仿若一个葫芦,刘大牛不知兵法,也不知此地乃兵中所云葫芦地,易守难攻。他们躲在一处山坡之后,探头望去。那队藤甲兵前冲数十丈,忽然一顿,身后万箭齐射,直如下雨,密如连珠,原来藤甲兵之后尚有一队弓弩手。达利大军射箭还击,前排步兵高举盾牌,骑兵往两翼扩来,忽然队形一变,本来扩往两翼的骑兵霎时间合二为一,直冲而过。眼看势如破竹,藤甲兵无法抵挡,纷纷后退,队形颇有散涣。

便在此时,右侧大军阵型一变,骑兵迅速追击,分一队回抄。达利大军杀声震天,骑兵后路被断,藤甲兵一方冲出数千名强弩手,箭如流失,达利大军登时大乱,腹背受敌,不一会死伤甚巨。后面步兵冲上支援,均被藤甲兵一方分出来那队骑兵挡住。至此战局明了,冲进来那队骑兵决计无法生还,如此真实战争场面,刘大牛心中突突乱跳,过了半晌,心中激动,竟是无法平复。那队藤甲兵黄皮肤黑眼珠,显是汉人,定是边防战士,大旗上写着一行字,刘克海道:“御林大将军安。这个安字,想必指的是安禄山。”忽听达利大军哇哇怪叫,冲出一队骑兵。这队骑兵冲势极快,两军相对,登时血肉横飞,人仰马嘶。遥望达利大军诸将簇拥一人,刘大牛运足目力,但见那人满脸胡子,双目如电,发令指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概。那人坐下一匹白马,身后立着数面大旗,刘大牛问那老者道:“这人是达利?”那老者重重的呸了一声,说道:“不错!这人正是他们头子达利!”右首那队骑兵阵型已散,当先一个使长刀的威猛大汉,跃马扬刀,叫道:“大伙儿跟我冲!”他大刀劈出,定有一人倒撞下马,手下绝无一合之将,来去如风,身后跟着数百名士卒,纵马往达利冲去。安禄山大军忽然一分,高塔上一人指挥战阵,那人站得远了,刘大牛望去,依稀竟与木百弓有些相似,寻思:“不会吧?这人高居塔尖,身份定然不低,岂会是大哥?”然那人气度之间,极为相似。

达利第二队骑兵极是厉害,不多时与先前那队骑兵会和,声势大振,合力往安禄山大军阵营冲来。安禄山大军中忽然传来号角声声,那使长刀汉子怔了一怔,眼见达利大旗不过数十丈,咬牙道:“再冲!”他一马当先,长刀一挑,一人倒地,迎面飞来两只羽箭,那人侧头闪避,长刀一拖,又砍死两人。身后众骑兵已死伤百余人,那大汉一刀砍在敌人肩头,纵马前行,大喝一声,哧的一响,竟将那人连人带马劈成两片!鲜血飞溅,那大汉浴血奋战,神威凛凛,他身后骑兵齐声喝彩,叫道:“将军神威……”那人哈哈大笑。达利神色一变,指挥突厥军合围这队骑兵。刘克海双拳紧握,面色通红,道:“好一个无敌将军!”忽见那大汉身后一只冷箭射来,刘克海大叫一声“啊哟!”。那大汉肩头中箭,他毫不停留,反手砍死一人,不待拔箭,前冲几步,长刀挥舞一圈,登时又杀几人。噗噗两声,那大汉腿上胸前中箭,他随手折断箭尾,刺入一名突厥骑兵咽喉。

此时那大汉离达利不足数丈,身后众骑兵死伤殆尽,仍自不断有人倒下。突厥近卫围将上来,当真是水泄不通。他身上大小伤十余处,鲜血兀自横流,但觉头脑一阵晕眩,喝道:“达利小儿,可敢出来与我一战?”这一喝神威凛凛,他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面色狰狞,宛若厉鬼。众亲卫气为之夺,竟不敢近前。达利笑道:“史思明,今日你休想活着回去!”那大汉史思明哈哈长笑,手中长刀用力掷出,直刺达利。达利身边数人挺刃挡驾,不料那一掷劲力极大,噗的一声刺穿那人身体,余势不衰,又刺穿一人小腹,二人双目突出,立时毙命。史思明掷出一刀,力气用尽,坐不住马,翻身跌倒。他身后数十名骑兵齐声大叫:“史将军!”长刀乱砍,毕竟人数太少,不片刻,被人搠翻在地,惨遭乱刀分尸。刘大牛看到此处,热血沸腾,寻思:“男儿便该如此,战死沙场,岂非比一辈子窝在山中强上百倍!?我若不能以有用之身,多救人命,岂能对得起这一身武功?”安禄山大军左右合围,突出营寨,士气猛然高涨百倍,突厥骑兵不敌,节节后退。至此,战事已近尾声,达利哈哈大笑,鸣金收兵。两军各有伤亡,谁也没占上便宜,反而是安禄山大军,损失一名猛将。刘大牛心中暗叹:“这史思明死得可惜,大军之中,我也无法救你,否则绝不会让你送命。”白芷灵等女子目瞪口呆,众军缓缓后退,她兀自浑身发抖,想是骇然之下,心中惊惧。忽听安禄山大军中一声欢呼,高高举起一人,那人后心插箭,正是史思明。刘大牛又惊又喜,问道:“难道史将军并未身亡?”刘克海喜道:“定然如此,否则众士卒岂能如此高兴!?”说到这里,二人相对而笑,面上难掩喜色。

这一场大战对几人冲击极大,刘大牛送还众百姓,赠些银两,来到一处小县城,刘克海认得,正是医不死人赵维欢所居之处。欣喜之下,当晚去寻赵维欢,求他医治白芷灵。赵维欢极是和气,替白芷灵把脉,说道:“这位姑娘似乎受伤颇久,内腑郁结颇深。”刘大牛道:“神医可能医治?”赵维欢微笑道:“治起来麻烦些,倒非不治之症。”刘大牛大喜过望,连连道谢。白芷灵脾气又发,不让赵维欢医治,刘大牛又惊又怒,说道:“你不医好身子,我这淫贼背负你一辈子!”白芷灵骂道:“谁要你背?”刘大牛道:“你身子本弱,如此一来,岂非去那里都觉吃力?我既是此事罪魁祸首,自当背负与你,你不医治,我自然时时伴你身边。”白芷灵似笑非笑,说道:“那你便陪着我!”刘大牛愕然道:“纵然要我陪你,你也该医好身子才是。”好说歹说,白芷灵拗不过他,终于点头。接连十余日,白芷灵食量渐增,面色红润,身子已然痊愈。刘克海二人告辞,说道逍遥江湖,要好生快活几日,刘大牛也不强留,反正二人也该回去,当下挥别二人。

这一日,天气晴朗,刘大牛吃过午饭,白芷灵拉他出去游玩。二人来到街上,但见顽童嬉闹,热闹非凡。白芷灵童心忽起,说道:“我们去堆雪人。”刘大牛道:“雪人有什么好堆?”白芷灵脸一沉,道:“我要去堆雪人,你不来便回去吧。”转身而去。刘大牛苦笑跟着她,二人在一株树下,弯腰捧雪,顷刻间堆出一个两尺多高的雪人。身旁顽童看到,纷纷要与白芷灵一起堆。白芷灵嘻嘻而笑,手把手教众顽童如何压雪,如何拍实,如何滚雪球。眼前画面似乎极是熟悉,刘大牛愕然站在一边,白芷灵笑颜如花,身子窈窕,不时替孩童擦去面上雪花,他不禁望的痴了。忽听白芷灵道:“傻愣什么?快去寻胡萝卜。”刘大牛答应一声,从客栈中要来一棵。白芷灵插上鼻子,买来一串糖葫芦,做雪人眼睛,远远看去,活脱脱一个白胖小子。她围着雪人转两圈,笑道:“挺像!果然挺像的。”一个小男孩问道:“姐姐,它像什么呀?”白芷灵蹲下身子,指了指刘大牛,笑嘻嘻的道:“你说像不像他?”那小男孩左右一看,伸手比对雪人脸庞,哈哈笑道:“果然挺像。”他身旁几个童子跟着大笑。刘大牛微笑道:“芷灵手巧,连我自己都觉的很像。”白芷灵站起身来,往前走去,说道:“你说它像,我又觉得不像了。”刘大牛跟在身后,道:“再过两日我们该回去了。”白芷灵豁然转身,道:“回那里去?”刘大牛道:“自然是回长安。”白芷灵道:“我身子还没好,还要多医治几日。你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刘大牛道:“大夫不是说你已痊愈,可以回去么?”白芷灵怒道:“我说没好便是没好,你若不愿陪着我,自己回去便是!”刘大牛陪笑道:“不会不会。”

便在此时,远处走来数人,当先一人身材魁伟,气势慑人,依稀便是木百弓。他身后跟着六人,神情冷肃,双目不住乱转。刘大牛认出,正是指挥安禄山大军那人。他见那人指挥众军杀敌,调度有方,心下佩服,拉住白芷灵道:“我们走吧。”白芷灵甩脱他手,骂道:“好个淫贼,还想欺悔我!?”那人听到声音,朗声道:“想不到出来吃杯酒,仍能遇到淫贼。”他左右两人往前一挤,喝道:“大胆小贼,还不束手就擒?”那人随后走来,待看清刘大牛,显是错愕已极,叫道:“二弟!?”刘大牛早觉那人气势非凡,暗想:“纵然容貌相似,气势怎能也如此相似?大哥那种藐视天下之慨,这人居然十足十的一般,世上岂有如此相近之人?”此时听到那人口称“二弟”,大喜之下上前拜倒,叫道:“大哥,果然是你!”木百弓大喜,伸手扶起他道:“哥哥今日偷溜出来饮酒,竟能遇到二弟,实乃大喜。走,我们二人好好喝一杯!”他心情畅快,哈哈大笑,二人携手,走进一座酒楼,临窗坐下。这小县城汉人极多,显是边防小镇。木百弓身后六人默不作声,一路跟随。白芷灵躬身施礼,但觉数月不见,此人眉目间不怒自威,威严之气更胜从前,心中不禁喝一声彩。木百弓嘿嘿笑道:“好小子,我说你们二人私奔出来的,还不承认。”白芷灵大羞,低声道:“胡说八道的浑汉。”她声音不小,木百弓身后六人听到,面色大变。木百弓挥手道:“小丫头,若想嫁我二弟,我这大伯的酒少不得要敬,你不怕我为难你么?”白芷灵又气又羞,怒道:“我干么要给你敬酒?这淫贼一无是处,我才不嫁他!”说完转身而去,刘大牛心中挂念,叫道:“芷灵,大哥和你说笑,你岂能当真?”白芷灵头也不回,说道:“你们喝酒吧,小心喝死了你!”刘大牛苦笑道:“芷灵便是这脾气,大哥莫怪。”木百弓吩咐身后六人道:“你们送那姑娘回家,她是我未来弟妹,小心照看。”那六人齐声答应,追白芷灵而去。

刘大牛面带惭色,木百弓低声道:“二弟,你们怎地来西北?”刘大牛道:“芷灵身上受伤,我带她来寻医。”木百弓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弟妹是跑不了啦,这样吧,男子汉大丈夫,当潇洒利落,我来做主,这几日你们二人便成亲。”刘大牛一口酒没喝下去,跳起来道:“不可不可,芷灵一直当我是个淫贼,她岂会嫁我?如此一来,她还不立时杀了我?”木百弓道:“那小妞儿眼角眉梢尽是春意,只怕早已动情,你道大哥数十年都白活了?”刘大牛道:“芷灵心中早有意中人,却非小弟。”木百弓双眉一凛,问道:“是谁?你告诉我,我拆了他骨头!”刘大牛道:“大哥,还是不说这个,不知史思明将军伤势如何?”木百弓奇道:“你竟认得史思明?”刘大牛将那日所见说了,道:“史将军勇猛杀敌,如此大丈夫,小弟极是心折,也知他受伤颇重,若是不成,小弟认识一个大夫,医术了得,想能治愈史将军。”木百弓沉吟道:“史思明勇猛归勇猛,只是脾气倔强,刚愎自用,难当大才。”刘大牛道:“史将军一人冲杀至突厥达利身边,这份狠劲极是难得,若以之鼓舞士气,当震安大将军军魂。”木百弓奇道:“安大将军?是何人?”刘大牛道:“自然是御林大将军安禄山。”木百弓笑道:“史思明骁勇善战,果然是领军将才。我们今日不说别的,说说别来之后,二弟所遇。”

当下二人细说别来情由,木百弓赞叹不已,渐谈渐晚,冬日天黑极早,灯火点起,酒客三三两两离去,店伴坐在一旁,哈欠连天,早疲累不堪。其间那六名卫士归来,一个高瘦汉子躬身道:“姑娘回到客栈,便既闭门不出。”木百弓挥手道:“我们兄弟今日相遇,别的先不说,干!”举起手中酒杯,刘大牛欲待不喝,见木百弓豪气逼人,当下一饮而尽,但觉辛辣之味冲鼻,几欲作呕。木百弓哈哈笑道:“想不到二弟酒量仍未见长。弟妹颇为豪气,怎地二弟没和她学学?”刘大牛苦笑道:“小弟本从不饮酒,但大哥所敬,小弟岂敢不喝?待会酒醉之后,盼大哥别笑话我。”木百弓道:“好!来,我们换大碗,一杯一杯忒煞小气!”喝来店伴,换上海碗。刘大牛嘴中发苦,木百弓举碗道:“干!”咕嘟咕嘟声响,一碗酒顷刻下肚。刘大牛喝下几口,险些吐将出来,强自压下胃中翻腾之气,好容易喝完一碗,面色似火烧一般,说道:“大……哥,我……我真的……不能……喝……”头一歪,醉倒桌上。木百弓伸手扶起他,说道:“二弟酒量差劲,这才多少酒?你已醉的如此,日后岂能抵挡其他人敬酒?”迷迷糊糊中,刘大牛听得清楚,心中也想回答,岂料嘴张张合合,连头也没抬起来。

但听一人道:“他日后也不需有人再敬酒啦!”这人话声清脆悦耳,温柔细腻,想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客栈内室跟着走出一人,那人浑身黑人蒙面,身材娇小,掌中提着一柄长剑。高瘦卫士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何人!?站住了!”那少女浑不理会,双目亮如点漆,瞪着木百弓道:“安禄山,受死吧!”木百弓兀自好整以暇,也不说话,那高瘦卫士大喝一声,六人六刀齐出,往那少女砍下。这六刀或直出、或斜劈、或挑刺、或斩抹,方位刁钻,配合无间,足见六人配合由心。那少女长剑闪动,但听“啊哟”“叮当”声音大作,那六人退的极快,各捧手腕,手中单刀落地。要知这六人保护木百弓,无一不是久经战阵,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的老战士,此时连敌人如何出剑也未看清,均各负伤,惊怒之下,合身扑上。高瘦卫士叫道:“大人快走!”那少女长剑一点,刺入一名卫士咽喉。她剑法也不如何凌厉,只是迅捷无伦,手腕方动,剑尖竟已递至敌人面前,出手突兀,快捷狠辣,如此剑法,仿若天神行法,又似鬼魅利爪,难挡难避。顷刻间刺中三人,胸口咽喉冒血,已自毙命。木百弓震惊之下,寻思:“这少女显是冲我而来,她剑法如此厉害,其他功夫岂能弱了?”当下也不奔逃,片刻间,众卫士尽皆身亡。

那少女长剑疾出,指住木百弓咽喉,喝道:“好叫你得知,家父李旭林,爷爷李轩亦,今日教你死得不冤。”木百弓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低声道:“你杀我便了,我这二弟和你无冤无仇,请你放他离去。”他这么往前一站,身材魁伟,神色凛然,直如天神下凡,那少女不禁后退一步。门外一人进来道:“怎地还没了事?快些杀了他,否则他卫士到来,我们再无机会。”这人语气干练,声音清脆,也是一个女子,她比先前那少女身材稍高,浑身黑衣蒙面。刘大牛听得清清楚楚,苦于身子全不由主,知木百弓处境危险,勉力睁开双目,含糊道:“不……不……能……杀他!”那少女吓一大跳,见刘大牛脸色通红,容貌丑陋,心中厌恶,剑尖点在刘大牛肩头,微一使力,登时刺破皮肉。刘大牛心中一惊,酒意清醒几分。木百弓喝道:“我这二弟又没得罪你们,快放他离去!”身材颇高那少女怒道:“和你在一起的人,岂有好人?我偏要一寸寸活刮了他!”她说到这里,长剑在刘大牛左掌刺下,噗的一声,竟将刘大牛手掌钉在桌上。刘大牛手中剧痛传来,头上冷汗直冒,酒意又清醒几分,挥掌拍出。那少女嘿嘿笑道:“居然还敢还手?不知死活……”话未说完,但觉刘大牛掌中劲力忽隐忽现,凝而不发,身子竟不能动,她骇然变色,此时闪避已然不及,目瞪口呆,眼见这一掌决计无法闪避,居然如此呆立不动。那稍矮的少女眼见情势紧急,一剑刺往刘大牛咽喉。剑势如电,迅捷无伦。刘大牛低头闪避,伸手抓那少女手腕。那少女剑刃砸落,砍他手臂。刘大牛手臂一缩,抢入剑圈之中,仍是抓她手腕。那稍矮少女两剑无功,惊咦一声,展开身法,刷刷刷三剑疾出,剑光如雪,每一剑均贴着刘大牛身侧刺去。木百弓瞧得惊险无比,他从不知刘大牛身具上乘武功,初始极是担忧,待见刘大牛避的凶险,却始终未曾受伤,始知他仍自游刃有余。

那稍矮少女一剑快似一剑,身子飞舞,不住叱喝,忽而长剑飘飘,如翩翩起舞。忽而猛砸猛砍,如屠夫杀猪。剑法变幻多段,巧妙无比。刘大牛单掌挥出,劲力奇大,穿插在剑光中,每一掌拍出,那少女必然变招,不敢硬碰,他左掌钉在桌上,常言道十指连心,剧痛难忍。堪堪数十招下来,那稍矮少女惊怒交集,敌人坐在桌上,仅凭一只肉掌,仍逼的她无法近身,武功之高,生平从所未遇。那稍高少女回过神来,凝神看两人相斗,看的数招,知便是二人其上,恐怕也未必能占上便宜,她当机立断,拔下长剑,往木百弓咽喉刺去,这一剑又快又急,木百弓势难闪避。刘大牛左掌一痛,注意那稍高少女,木百弓势危,他瞧在眼中,其时内力激荡,酒意已挥发过半,他顾不得左掌疼痛,伸手抓住那少女手腕,往外一送,那少女猝不及防,跌出门外。这一抓极是巧妙,他左掌受伤,那稍高少女浑没料到。稍矮少女剑法更疾,恨不得在刘大牛身上刺百十个透明窟窿。刘大牛仔细看她剑法,愈看愈奇,待那少女手中长剑一点,径刺刘大牛左眼,他心中一动,伸掌击那少女左腰。按理说那少女一剑直刺刘大牛左眼,他应闪身相避,侧滑数步,以防敌人厉害后招。但此刻觉那少女剑法颇有熟悉之感,心中想到一人,是以才上步击那少女左腰。那稍矮少女果然一惊,剑柄下落,击刘大牛手腕。这一招极为熟悉,原是剑理中所无。刘大牛到此再无怀疑,心想这一招除了她,天下还有谁会?只是心中不敢相信,低声道:“想法脱身,去有朋客栈等我!”他话声极低,刻意避开木百弓,那稍矮少女果然微一点头,纵身后跃,叫道:“今日先饶他性命,我们走吧!”稍高少女愕然止步,问道:“为何?”稍矮少女拉住她,展开身法,去得远了。

门外繁星点点,木百弓撕下衣襟一摆,替刘大牛裹伤,叹道:“这两个女子恨我入骨,怎会忽然离去?想不到二弟武功如此了得,能看出她们来历么?”刘大牛垂首道:“小弟闯荡江湖未久,阅历亦浅。”木百弓皱眉沉思,道:“她们知我之名,又说什么李轩亦、李旭林,难不成是御台史李轩亦?”刘大牛听到这里,更加肯定两人定是李雪玲和李妍二人,道:“御台史李轩亦?”木百弓微笑道:“其实大哥一直瞒你,我便是安禄山。”刘大牛跳起身来,道:“什么!?”安禄山伸手按他坐下,说道:“皇上招我回去,大哥不知圣上心意,因此不敢居于城中,其时步步荆棘,大哥身边没有可依靠之人,是以才隐瞒身份,还望贤弟莫怪。”他深深一揖,刘大牛慌忙扶起他道:“大哥身处险境,行事自然不可不小心,小弟理会得。”安禄山指挥众军杀敌,威望素著,治下无不对他钦佩已极,此时竟给刘大牛躬身赔罪,当真心中极是看重这个小他数十岁的结拜义弟。二人经此一事,心中再无隔阂,刘大牛舍命相救,安禄山不顾身份赔礼谢罪,在世人看来,均是骇人听闻之事。

那店伴躲在柜台之后,不敢出来,安禄山喝道:“快去请大夫来!看什么!?”那店伴吓一大跳,但见他神威凛凛,飞也似的跑了。刘大牛道:“大哥,那两人想是误会大哥,此番竟来为难大哥,她们心中定然悔恨。”安禄山道:“这二人胆大妄为,胆敢行刺与我,想必是达利所派之人。后来那女子口音颇似浙江一带,显是汉人,却去做突厥人走狗,卖国求荣,死一万次也不冤。”刘大牛倒吸一口凉气,欲待辩解,竟不知从何说起。安禄山接着道:“还有这李轩亦,李旭林二人,待我奏明皇上,将这二人抄家灭族。”李轩亦已死去十余年,他现下仍自不知。刘大牛道:“大哥,李轩亦我曾见过,那时我才六岁,他全家被人暗杀。”他其实并未见过李轩亦,从李雪玲那里听来,隐隐觉得,李雪玲似乎上别人大当。安禄山奇道:“他们死了?已有十余年?”刘大牛道:“千真万确。”安禄山沉思一会,眉头舒展,说道:“那么这二人定是来报仇的,想来也是李轩亦后人,只是我与李轩亦有何仇恨?我从未见过此人,这仇怨岂非来的莫名其妙?”刘大牛暗赞他心细如发,说道:“李轩亦身亡之时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大哥从未见过李轩亦,她们想来定是上别人大当啦!”安禄山哼一声道:“难道二人受达利挑拨?”摇头道:“不会!这二人年岁不大,武功虽然不错,要杀我却还不易。达利又非小儿,岂会想不通此理?”刘大牛抚掌道:“大哥所言不错,想这二人年岁轻轻,断不会卖国求荣,通敌叛国。”安禄山侧目道:“二弟何出此言?”刘大牛道:“大凡通敌叛国,若非施以巨利,或者生死相胁,再不然便是引诱欺骗。这二人手段稚嫩,想是行走江湖未久,她们一无名声,二无惊人本领,三无杀敌决心,我若是达利,断不会找上她们二人。只因这二人若杀大哥不死,定然教大哥防备更加严密,如此岂非打草惊蛇?”安禄山微笑道:“二弟所言不错。不过达利行刺我,却非第一次了。我若还不防备,岂非痴呆?”刘大牛大吃一惊。安禄山接着道:“二弟且随我来。”转身出门而去。刘大牛惊疑不定,跟在他身后。

门外不知何时,数百人静静立在酒楼门外,腰负长刀,背挎弓箭,居然一丝声响也无。他们何时来的,刘大牛毫无所觉,正自惊疑不定,一个长须大汉躬身道:“将军,那二人已然拿下,关入军营。”安禄山点头道:“大夫呢?”长须大汉身后走来一人,正是赵维欢,他跪下磕头道:“小人赵维欢,拜见御林大将军。”安禄山挥手道:“快替我二弟治伤。”刘大牛苦笑道:“原来大哥早有埋伏,却是小弟多此一举。”安禄山在一干下属面前不苟言笑,听刘大牛口气中颇有不悦之意,微笑道:“二弟是怪大哥不先说与你知晓?”刘大牛道:“小弟早该想到,大哥身居高位,岂会仅带六人出来饮酒?”安禄山低声在他耳旁道:“大哥此来尚有要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刘大牛道:“小弟不敢责怪大哥。”赵维欢手脚甚快,替他敷上药膏,绑紧绷带,刘大牛登觉一股清凉之意传来,掌上痛楚也不再难忍。

其时万家灯火,当此兵荒马乱之处,一入夜街上便无行人,夜空星星闪亮,安禄山挥手道:“不过小小毛贼,你们紧张什么?”长须大汉躬身道:“是!”转身挥手,身后数百士卒,纷纷退开,足下莎莎作响,毫无兵刃碰撞之声,足见军纪严明,便这么站在那里,肃杀之气惊人。刘大牛何曾见过如此声势,不敢说话,安禄山道:“那二人关系重大,你们好生照应,不可怠慢。”长须大汉吩咐一人,一人疾奔而去。安禄山携刘大牛之手,走在大街,冷风一吹,刘大牛酒意清醒,已不觉头脑晕眩。安禄山指着北方一座大山,说道:“那座山叫做博格多拉鄂山,你可知在那座山后,有多少人恨不能吃我之肉,喝我之血?”刘大牛默然道:“大哥镇守此处,救民千万,他们岂能及万一?”安禄山笑道:“救民千万?嘿嘿,达利率军五万,势如破竹,突破大禹关,直达白山脚下,每日里残杀多少百姓?你道大哥不想早日赶他们回去么?”他语中满是苍凉之意,刘大牛不禁颇有高山仰止之感,伸手拉住他道:“大哥,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便该保护黎明百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有此能力?又有多少人能得保一方百姓平安?”安禄山哈哈大笑,说道:“若能得保一方黎民,确是不易。不过此刻我军仅三万余人,粮草不济,凭着葫芦关,尚能拖住达利大军多久,实未可料。”刘大牛道:“大哥雄才大略,达利大军便当真无懈可击?”安禄山道:“那倒未必,咱们人不比他多,勇士却比他多出数倍,咱们一个打他们两个,达利大军仍要多出一万人方能匹敌。”刘大牛忍不住微笑道:“不错,大哥此言深得我心,咱们如史思明将军一般,一人打他数百人,那达利大军岂非要多出数十倍方能对敌?”二人齐声大笑。

便在此时,长须大汉自后赶来,神色忧急,躬身行礼,说道:“将军,营地遭袭!”安禄山神色不变,问道:“那些人可有踪迹?”长须大汉道:“暗哨并未传来消息。”安禄山道:“不可轻视,派人查看,若是暗哨被人杀光,自也无法传来消息。”他挥手道:“回营!”刘大牛跟在身后,说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安禄山大笑道:“好!我们兄弟二人去会会达利!”早有人牵来骏马,刘大牛不敢上马,乘轿而去。一行数百人,静悄悄的闷头赶路。安禄山当此大变,神情从容,兀自谈笑,刘大牛心中极是佩服,寻思:“大哥果然不愧一代领军将才,若换做我,只怕早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夜一弯新月,繁星似乎与月争辉,竞相争亮。不多时,来到葫芦关,但听四下静悄悄的,营地方向浓烟滚滚,显是敌人人数颇多,御林军正自抵抗。安禄山策马奔上左侧一个山头,俯览营地,伸手招过刘大牛,说道:“二弟你看,敌人自东西两侧合围,北面冲锋,我军似乎已陷重围,若是再支持不下,只怕要全军覆没。”刘大牛不知如何回答,安禄山接着道:“南面似乎也有骚动,奇怪,这里的敌人从何而来?”长须大汉立于一旁,神情焦急,说道:“将军,再不下山驰援,我军必然伤亡惨重!”安禄山道:“我们仅五百壮士,纵然下山,也不过沧海一栗。令珣,你随我征战数年,怎地仍是如此不知长进?”长须大汉垂首退开,不敢再说。刘大牛道:“大哥,敌人袭营,咱们为何不能也去袭营?达利大军突然而至,达利必不放心,定会亲自督战,想必他离此地也不会远……”他说到这里,安禄山大笑道:“不错!昔年有围魏救赵,今日我们为何不能围达利,救我御林军?”长须大汉愕然道:“去杀达利?”安禄山道:“天赐良机,事不宜迟,令珣,派人查探达利帅营。”他伸指指着南方,说道:“此人狡诈奸猾,他既敢深夜来袭,恐怕早已深入虎穴,你们着重查探南部。”南部乃是葫芦关之后,达利若当真藏在此处,着实出人意料之外,他深入险地,敌人自然更加想不到。安禄山深知达利奸诈,此招亦是不得已而为之。长须大汉领命而去,安禄山道:“二弟奇谋妙想,胆大新奇,何不随我一起保护这一方百姓?”他神色淡然,浑不将眼前情势放在眼中,确有大将之风。刘大牛胸中热血沸腾,说道:“自当为大哥效力。”

夜风吹拂,御林军营地兀自喊杀震天,忽见长须大汉奔来,边奔边道:“将军,发现达利帅营!”二人大喜,当下五百人悄悄掩去,果然在葫芦关之后,离御林军营地十余里的一处山坳。安禄山分兵三路,左右一路,背后一路,知达利帅营兵力必不会多,一声喝令,众人发起进攻。达利帅营果然没有多少人,仅数百亲卫,猝不及防,御林军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砍瓜切菜般,营中登时大乱,刘大牛掌力猛恶,长须大汉一根狼牙棒,挥舞带风,宛若黑旋风李逵,二人一前一后,挡者披靡。乱军中,号角声声,想是达利求援,他精锐部队全去进攻御林军大营,两军相隔十余里,那里来得及?刘大牛长须大汉二人看准大帐,冲杀而去。帐中忽然奔出数十人,当先一人满脸胡子,神色大变,正是达利。刘大牛呼啸一声,随手夺来一根长刀,运劲掷去,噗的一声,达利身边一名武将倒飞出去,余势不衰,钉在树上,已自毙命。达利骇然变色,不住大喝,数十人往刘大牛奔来。刘大牛抢过一人手中单刀,刀光一闪,必有一人中刀倒地,忽觉肩头一痛,已被人砍中一刀。他身子后撞,身后那人狂喷鲜血,委顿在地,刘大牛颈中温热滑腻,扬手一刀直砍而下,砍翻一人。长须大汉长声叫道:“我来助你!”他狼牙棒击落,刘大牛右侧两人脑浆迸裂,死于非命。长须大汉狼牙棒挥舞开来,丈余方圆敌人无法近身。刘大牛空出手来,千里追风身法快疾,左右一冲,冲到达利面前,单刀一起,往达利头顶砍下。达利毕竟久经战阵,武艺精熟,着地滚开,百忙中弯刀回劈,砍向刘大牛双腿。刘大牛大喝一声,宛如晴空霹雳,身旁两柄单刀砍至,他往后斜退,腰间一痛,又中一刀。但觉肩头腰上痛楚传来,刘大牛喝道:“往哪里逃!?”达利身子疾退,刘大牛足下一点,纵身跃起,翻过众卫士,合身扑向达利。他浑身是血,扑势猛恶,达利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往后闪去。刘大牛这一扑不及,手中单刀掷出,一名卫士自后赶到,当的一声大响,架飞兵刃。这人神力惊人,刘大牛一掷之力何等猛烈?他已手中兵刃硬碰硬,仍能架飞单刀,这份臂力极是不凡。那人虎口鲜血直流,面色铁青,双膀无力,竟无法举臂。刘大牛伸手抓起那人胸口,随手往后掷去,登时压翻数人。他身子一窜,来到达利身前,达利一刀砍下。刘大牛看也不看,右手伸进刀光中,抓住达利咽喉,大声道:“你杀了多少汉人?可有想过今日么?”达利目中露出恐惧之色,但觉喉间大手越收越紧,挺刀往刘大牛小腹刺去。刘大牛左掌下落,啪的一声击在他臂上,达利腕骨登时断了。忽听安禄山喝道:“贤弟快杀了那人!”长须大汉也在刘大牛身后道:“快杀了他。”他抵挡众卫士上前相救,颇觉吃力。刘大牛右手运力,捏断达利咽喉,见他双目突出,嘴角冒血,头垂至一旁,兀自死不瞑目,竟呆呆怔住。他先前也杀不少人,但从未眼睁睁的看着一人在自己手下死去,此时心中冲击不小,竟被达利眼珠看的不寒而栗,又惊又怕。他大叫一声,将达利尸身远远抛开,运起身法,往外奔去。达利大军见主帅身亡,登时大乱。御林军阵营突厥人自后赶到,达利早亡,御林军远远追来,两方人马一碰,鲜血飞溅,已自狠砍恶杀。安禄山眼见机不可失,叫道:“达利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突厥人懂汉话的不多,但只消有一人懂,一传十,十传百,又不见达利出来指挥,突厥大军阵型大乱。安禄山居高指挥,御林军士气大振,不过一个时辰,众突厥大军四散奔逃,伤亡惨重。

刘大牛浑浑噩噩,眼前总是晃动达利临死的摸样,他浑无目的,也不知身在何处。茫茫雪原之上,他孤身一人,心中只想:“我们都是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非要你杀我,我杀你?如今你死了,却害我一生心中难安,如此你高兴了么?”转念又想:“我前些日次才想用这一身武功去保护弱者,那达利再是狠辣,我从未见过,现下他死在我手中,他临死表情,和那些临死前的百姓有何区别?”茫然中他不知走向何处,来到一处山坡,天边慢慢变白,朝阳初升,映在刘大牛面上,他忍不住眯起双目,神清气爽,寻思:“江湖险恶,既是江湖,便有争斗,有了争斗,岂会没有流血牺牲?我刻意避开杀人,总拿后世信念与现下比较,殊不知,后世天下升平,纵有黑暗,也不敢放胆为之。如今天下乱世,强者为尊,但教我能笑到最后,谁会理会我用何手段?我干么自己钻进牛角尖?”他想到这里,长啸一声,辨明方向,往有朋客栈奔去,要去寻白芷灵。他身上伤口鲜血早停,此时奔行之际,仍觉难忍。

原野上积雪颇厚,几欲盈尺,刘大牛提气轻身,自雪上一滑而过,纵非踏雪无痕,轻功也臻极高境界。内力为轻功之本,刘大牛内力既厚,学起轻功,自然事半功倍,这才短短数月,千里未必追风,近处奔行迅捷,落地无声,残阳真气绵绵不绝,挥洒如意,他心中大喜,奔行一会,来到城中,但见街上行人往来,似乎不知昨夜之事。

来到有朋客栈,遥见安禄山立在门外,满面喜色,迎上来道:“贤弟一夜未归,可让大哥好生担忧。”他伸手拉住刘大牛,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走!我们进去再谈。”携手而入,白芷灵坐在大厅,酒席早已备上,同桌还有五名武将。安禄山指着长须大汉道:“这是武令珣,你们二人昨夜见过,快亲近亲近。”武令珣忙起身道:“刘兄神功无敌,实乃天神下凡。”刘大牛见礼道:“武大哥狼牙棒一挑,突厥人登时脑浆迸裂,望之令人胆寒,小弟怎当得起如此形容?”武令珣哈哈笑道:“刘兄不必客气,若非是你,昨夜岂能杀掉达利?”安禄山道:“你二人再这般客气,这顿饭可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啦!”武令珣身边一个白面汉子笑道:“不错,小将尹子奇,将军不住夸赞刘兄,小将神往已久,此时看来,刘兄果然英雄少年!”另一个虹鬃大汉道:“刘兄力杀达利可汗,不日名传西北,我等也好沾光,哈哈,哈哈。”安禄山道:“这是蔡希德。”刘大牛拱手为礼,讪讪的道:“小子年轻识浅,岂敢当诸位哥哥如此赞誉?昨夜不过偶然巧遇,若非诸位哥哥奋力抵挡突厥大军,他们聚合一处,小子便有天大本事,岂能伤到达利一根小指头儿?”众人见他毫不居功自傲,对答得体,无不欣喜,都道英雄出少年。另一人叫安守志,生得魁伟粗豪,名字却是斯文。最边上那人文文弱弱,穿着一身盔甲,瞧来似乎随时能将他压死,有气无力的摸样,安禄山介绍到那人时,说道:“这位是李归仁,贤弟别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他杀起人来,直如喝水吃饭,军中有个外号‘关东屠夫’。”刘大牛起身行礼,李归仁忙还礼道:“不敢不敢,见过刘兄。”安禄山挥手道:“拿水来。看不到我二弟仍满面血污么?”刘大牛洗去脸上血迹,自有军医替他裹伤,白芷灵一句话也不说,刘大牛心中奇怪,此刻也不好问她,几人当即入席。

安禄山知刘大牛酒量极浅,大凡有人敬酒,均被他挡回去,如此数次,众人不敢再敬。酒过三旬,刘大牛问道:“史思明将军究竟如何?大哥,那赵维欢不是在你军中么?干么不让他医治史将军?”众将一起停筷,目注安禄山。安禄山道:“二弟,实话告诉你,并非我不愿医治史思明,只是他竟敢违反军令,纵然救活,也需明定军法,凌迟处死。你说我是救活他凌迟处死,还是让他便此死去?”刘大牛大惊,道:“史将军英勇无敌,岂会罔顾军法?大哥你别骗我!”安禄山眉头一皱,道:“难道史思明竟比我二人情意还要深厚!?”他面色一沉,众武将大气也不敢透一声。刘大牛道:“大哥莫怪,小弟只是一时情急,那日见到史将军,岂能想到他之前还罔顾将令?”尹子奇陪笑道:“不错,刘兄仅见过史思明一次,那有什么交情可言?”安禄山温言道:“传令下去,为史思明医治伤势。”众武将大吃一惊,安禄山若当真医治史思明伤势,自是决意凌迟处死,史思明一死不打紧,全家亦会惨遭连累。李归仁与史思明平日交好,不忍他落得如此下场,但知劝服不了安禄山,神色忧急,竟是不知如何开口。刘大牛惊奇不已,浑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能惹出如此事端,道:“大哥是在怪小弟?”安禄山笑道:“贤弟帮我大忙,我岂会怪你?况且贤弟一心为我着想,大哥若怪你,岂非不识好歹?”刘大牛喜道:“小弟生平从未服人,但今日,大哥却是我第一个佩服之人,请大哥受小弟一拜。”他起身离座,翻身拜倒。武令珣哈哈笑道:“将军人所难及,我武令珣生平又服过谁来?”安禄山微笑道:“待过些日子史将军醒来,你们二人多多亲近。”刘大牛坐下道:“多谢大哥。”

说起昨夜之战,众人哈哈大笑,均说杀的爽快,这一仗着实惊心动魄。刘大牛问起安禄山怎会出军营而来,安禄山笑道:“达利托人送信给我,劝我投降,我心生一计,约他见面仔细商谈。达利奸诈似鬼,他知我定然不会投降,于是假意答应,为显诚意,居然提出此处。此处我御林大军集结,若我心有异动,他达利纵然三头六臂,也休想逃离性命。他调我离开军营,夜里大举袭营,料我必然慌乱,那时可趁乱杀我。”刘大牛道:“大哥既知达利诱你出营,为何仍要中计?”安禄山微笑道:“杀不了达利,突厥根本不动,我再与他交战数次,仍是无功,当下我假意中计,安排诸将伏击,来到此处,料想达利必派人伏击我,是以命归仁前去兜劫。”李归仁笑道:“末将幸不辱命。”刘大牛奇道:“原来大哥早已看穿此计,明里看来似乎大哥中计,其实却是达利自陷险境。”安禄山道:“若非置于险地,如何能够险胜?我引他来攻,他布下陷阱杀我,最后若非贤弟,这一仗胜败,殊未可料。”刘大牛奇道:“怎地又扯到我身上?”安禄山道:“贤弟神勇无敌,一人冲至达利身边,此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吓破突厥人胆,才能顺利杀掉达利。”众将齐声称是,这一顿酒席,直到晚间,众人仍自大喝,白芷灵呆坐一旁,刘大牛也不跟她说话,她面色凄然,目中竟有泪水滚来滚去。刘大牛几杯酒下肚,早已不辨东西,白芷灵欲待发作,但见在坐均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不敢放肆。(按:旧唐史安禄山传,说他膀阔腰圆,满脸胡须,狡黠奸诈,凶狠毒辣,善揣人意。长相凶狠,其时安禄山已四十九岁,小说纯属虚构,读者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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