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绾其实是有些害怕的。虽说她自幼聪慧,领悟力过人,也不像一般的千金小姐娇养长大,但毕竟之前的一十六年,也是养在深闺,生活无忧的,就算那几年曾跟随莲溪居士隐居深山苦学,但看尸体查案子却是从未接触过。
上次见到拢翠的尸体时,她虽面上不显,假做镇定,可心里是在发抖的。
可是自己能呆在陆渊身边的唯一用处,就是用自己能看见味道的能力助他查案了。
只要能有机会为凌家翻案,自己有什么不能做的,何况只是区区死尸。
她静下心来,淡定地走到尸体旁边。
眼前这个死去的少女,与拢翠年纪相仿,相貌上虽不及拢翠风情万种,但也算得上清秀可人。
昨日下过一场雨,眠池内还积存着些许浑浊的污水。被污水一浸泡,尸体上的气味变得很是紊乱无序,难以辨别。
在遍布全身的脏污水汽覆盖之下,那几缕淡淡的香膏味,仍依稀可见。
凌素绾细细辨认之后,奇怪的轻“咦”了一声。
这少女身上的香膏味,居然与拢翠所用的香膏,气味一模一样。
将少女尸体拉回大理寺的路上,凌素绾问陆渊道:“大人,不是说拢翠姑娘所用的香膏是由她自己所制,独一无二的吗,可是为何如今这死者所用的,会与她一样?”
“看来当务之急,除了要查明死者的身份,还得查清楚这香膏的出处。”陆渊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因该名死者与拢翠一案存在多处相似之处,此案也一并交由大理寺,由陆渊负责查办。
进大理寺没多久便可独立负责办案,还得到了圣上的特别嘉许,素来骄横任性不服管束的陆家小郎也算是给定国公府长脸了。
为自家幼子操碎了心的定国公陆昱甚是老怀安慰,连带着国公夫人也是每日都来陆渊的院子看望一趟,衣食方面照顾的更加悉心,时不时地便送些补品过来,生怕他饿着累着病着。
那日,他从大理寺办完差事回府,刚进自己的院子,吉庆便端出一大碗补汤,殷勤招呼道:“爷,今儿办案辛苦了吧,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熬制的党参莲子枸杞汤,补气又明目,正适合爷喝了……”
“拿开,拿开,”陆渊皱着眉头,没好气道,“每日里都是这些补汤补药的,爷闻见这股味儿都快吐了,还补个屁!”
“爷,您就喝了吧,”吉庆哭丧着脸,“夫人可是特意吩咐了,要让小的盯着你喝完才能交差的。”
自家郡主老娘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缠人劲儿,陆渊是知道的,若是待会儿来收碗,发现这补汤还原封未动,估计会在他耳边碎碎念到他耳朵起茧。
可是看看这黑乎乎又带着一股怪味的汤碗,他捏了捏鼻子,实在是难以下咽。
回头看到安静侍立在一旁的凌素绾,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查案太过辛苦,再加上总是外出风吹日晒的,这小叫花看上去更黑更瘦了,右手臂断骨未好,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怪可怜的。
他伸手把碗递过去,“喏,小炭子,赏给你喝了。”
“爷,这可使不得!”吉庆叫起来,“这可是夫人亲自为您熬制的,精贵着呢,怎么能给这低贱的小叫花喝呢?她怎么受得起?”
陆渊瞪了他一眼,“怎么着,你小子这才当上管事几日啊,就想拿鸡毛当令箭,管起我的事儿来了?一碗补汤,爷还做不了主了?爷想给谁喝,就给谁喝。”
这小叫花才跟了爷几日啊,爷就对她如此偏心,自己呢,虽说最近被升了这院子的管事,可是自从这小叫花来了之后,爷就开始冷落自己了。
吉庆酸溜溜地想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而凌素绾的内心则是有些郁闷。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陆小公爷。我在公事上多多替您代劳还不够么。这一股怪味儿的什么补汤,就算了吧。
她借词推脱道:“大人,小的不敢,不如还是让吉管事喝吧,吉管事统管着院中大小事务,每日忙里忙外的,甚是辛劳。”
算你个小叫花识时务!吉庆暗暗得意。
哪知陆渊却来了脾气,臭着脸道:“叫你喝碗汤还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想让你更壮一些,可以助爷早日破案,爷才懒得理你。吉庆,你看着她喝完,不然不许回屋。”
说完便转身,自顾自朝书房去了。
凌素绾无奈,在吉庆眼巴巴的监视下,硬着头皮喝了那碗汤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的屋子就在阿椿隔壁,原本是一间废弃的杂物房。当初陆渊收留她之后,让她在住杂物房和与阿椿共住一屋两者中选择一个,她毫不犹豫地选了这逼仄的杂物房。
今日外出查案走了很多地方,几乎把京城里的脂粉店、香料店逛了个遍,出了一身的汗。
今晚索性无事,吃过晚饭后,她便打了几桶水,用一只手将就着洗头沐浴了一番。
等拾掇完,已是二更时分了。
她在床边一张略有些破旧的桌前坐下来。
桌上除了一些她平时分析案情所用的纸墨笔记外,就只有一面老旧的铜镜。
这铜镜还是阿椿送她的。
在稍显模糊的镜面里,是一张黑黢黢的,对她来说仍然有些陌生的脸庞。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轻抚上自己的脸颊,自左耳跟处轻轻一揭。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缓缓揭落。
铜镜中,出现了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和人皮面具完全不一样的脸。
肤色白皙,粉黛不染,眉目如画,五官秀致,虽说并非倾国倾城之貌,却自有清丽脱俗的自然之美。
凌素绾把人皮面具仔细的收好,放在床边。
这副仿人皮面具是她的先生莲溪居士所赠,制作工艺精湛,足可以假乱真。当时她学成下山,先生也欲闭关隐居,临别之际赠与她的礼物,便是这副面具。
没想到,如今她却要每日戴着这面具,以另一副样貌和另一个身份活在这世上。
是否那时先生便已有预见,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将会遭逢巨变,颠沛流离,所以才把这个送给我?
对着镜中自己本来的样子,凌素绾悲哀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