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失去的东西少了。
秦疏雨似乎很少与人聊天,想想也是,以他在这片绿州中的地位,现在应当也没人能跟他聊到一块去了。今天难得逮到一个愿意听,他也愿意说的人,特别还是一个比他还能喝的少年郎,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人生路曲曲折折,值得说道的事太多了,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新事旧事,从江湖说到庙堂事,又从庙堂事说到江湖事。
冬落只是耐心的听着秦疏雨回顾他的人生。
一个国家的史册怎么也绕不开的人,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冬落用心的听着他的人生,好等回去之后,说给雪念慈听。
秦疏雨的人生年少时有激荡,有温情有热血,最后又回归到年老时的从容。
秦疏雨轻轻推了推桌上的酒葫芦,里面的酒水哗啦啦的响,“年少时的故事就像这酒葫芦里的酒一样,你若不去动它,它就风平浪静,屁事没有。可只有你轻轻触及,它总能在你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发人深省。”
冬落轻笑道:“不止是年少时的故事如此,而是事事都是如此。”
秦疏雨笑道:“事事都是如此?”
冬落点了点头。
秦疏雨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你酒量那么。”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以秦疏雨这漫长的一生比起来,他这短短的几十年可没有多少难以释怀忘怀的故事能用来充当花生米下酒。
可他又不能说他这酒量是因为天道种子在他体内作妖,想喝酒暖暖身子,从小喝出来的吧!
所以他只能说道:“酒量这种东西,一半是我天赋异禀,一半是我从小就喜欢喝。”
秦疏雨笑了笑,“酒这种东西,那么苦,不会有人喜欢喝的。你说你天赋异禀,我信,你说你喜欢喝,我不信。”
秦疏雨自然也不会真的追问冬落的酒量为何这般好,他也没那么无聊。
不一会儿,什么佐料也没有洒的彩云鱼就烤好了,这种先天灵物,佐以凡俗之料,反而会破坏其鲜美。
秦疏雨尝了一筷之后,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可以无憾矣!”
秦疏雨尝了一筷子之后,就放下了筷子,没有再吃,只顾着喝酒。
冬落眉头微皱道:“不好吃?”
秦疏雨摇了摇头,“比这月牙湖中的鱼都好吃,可我吃习惯这月牙湖中的鱼了,这绣春江中的鱼尝尝味道就好了。别把嘴养刁了。”
冬落默然,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喜欢吃彩云鱼的。
秦疏雨继续吃着他之前从月牙湖中钓起来的那一条青乌。
湖面水波粼粼,一两只飞鸟飞快的掠过水面。
湖岸风声阵阵,嫩绿的垂柳四处飘荡。
秦疏雨小酌了一口酒道:“世事有时候,真的很可笑,以前我最讨厌隐士,甚至还杀了不少那些被百姓们称道的隐士,可谁曾到头来我也成为了一名百姓们口中的隐士。”
冬落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隐士?”
秦疏雨笑了笑,“不是我不喜,是帝王不喜。我杀他们,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帝王术使然。”
冬落有些好奇了,为何帝王会不喜欢隐士,一般的隐士不都是高风亮节,万民景仰之人吗?
还不等冬落发问,秦疏雨就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帝王的话,你愿意你的国土中有隐士吗?”
冬落疑惑道:“帝王与隐士这二者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吧!我想我应当是愿意的。”
帝王身居高位,高高在上。隐士四海为家,风餐露宿。这二者应当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帝王又为何会不喜隐士呢!那肯定不能够啊!谁不想自己的国家多些有才有能的人。
当然这其中肯定不排除那一小撮专门搞事的前朝遗民,他们不为帝王所喜,那是正常的。可要知道很多隐士,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为官而已,他们并未做出什么有损国家之事来,帝王为什么会不喜隐士呢!
秦疏雨似乎猜到了冬落心中所想,“你说错了,没有那一个帝王愿意自己的国中有万民景仰的隐士。如果当隐士就能得到百姓的景仰爱戴,那试想一下还有谁愿意出山为官,为帝王做事。”
“帝王心中想的是让你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而不是让你带着你的才能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高风亮节,万民景仰的隐士了吧!”
冬落点了点头,这些所谓的隐士如果不杀的话,那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纷纷效仿,若是有才能之人都去当隐士了,那谁来替帝王治理国家。
秦疏雨接着说道:“读史可以明智,这事你们可以写进楼兰史中,让后世的隐士长长见识,腹中有东西,就要去做国家的栋梁,而不是去当山中的草莽。”
冬落点了点头,“我会与我那朋友说的,但是笔在他的手中,写不写那是他的事。”
秦疏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冬落轻轻的念叨了两句帝王术,他对帝王术也有些好奇,从之前秦疏雨的话中不难听出来,杀这山间的隐士并非是帝王的本意,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帝王术使然,是帝王术迫使他不得不杀。
秦疏雨喝得有些多了,听到冬落在念叨帝王术,不由的说道:“怎么?对帝王术感兴趣?”
冬落点了点头,“有点,帝王术,听起来就很历害的样子,谁不感兴趣。”
秦疏雨难得赞同冬落所说的,“帝王术杀人不见血,杀人于无形之中,杀了人还让人对你感恩戴德。你说历不历害。”
“可说白了,帝王术其实就是驭人之术,虽以帝王命名,可并非是帝王特有的,只要身居高位之人都可以用,御下有方,驭人有术,那就是帝王术。”
冬落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秦前辈能说具体点吗?”
秦疏雨瞥了一眼冬落,“具体点没人说得清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你身居高位了,你自己体会吧!”
冬落咧嘴一笑,从芥子物中摸出几壶在云中郡买的好酒一字排开,眨了眨眼睛道:“听闻秦前辈喝的酒都是自个儿酿
的,也不知道喝了我这几壶云中郡的烈酒,能吐几句直言啊!秦前辈,你来说道说道。”
秦疏雨一巴掌拍在冬落的肩膀道:“好小子,合我胃口。”
秦疏雨看了看那几壶酒,摇了摇头道:“小子,你这可有点看不起帝王二字啊!”
冬落又摸出来了几壶酒,放到了秦疏雨面前。
秦疏雨点了点头,十分满意的说道:“孺子可教也!看在你如此懂事。那我就与你说道说道我理解的帝王术吧!”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之前还说不可意会,只可言传的,没想到几壶酒下来,就露了原形。
秦疏雨可不管冬落是怎么想的,打开了酒,先小酌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而后豪饮了一气,“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策,目的就是让人为我所用。驭人,最重要的是揣摩下人的心理,针对不同的人,再结合不同的驭人之策,让其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
“只不过在揣摩别人心理的同时,千万不要让别人揣摩到你的心理,要让他们看不透你,他们才会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只有这样,他们才懂得敬畏,对帝王敬畏。”
……
……
月上柳梢头。
秦疏雨还在不停的说,就怕冬落听不懂,甚至还举了不少他以往治下时的例子,声情并茂的说给冬落听。
有些例子,冬落听着会心一笑,可有些例子,他却听得头皮发麻,很难想象那会是眼前这个白发钓叟可以做出来的事。
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术。
秦疏雨一说就说了好久,只见冬落芥子物中的酒不停的往外拿。
等秦疏雨说完之后,有些头皮发麻,也有些豁然开朗的冬落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有些想带秦疏雨去北方了,正如大黑所说,有些仇一人可以报,有些仇一人报不了。等到回陈之后,与范增少不了一场大战,无论最终结果是输是赢,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秦疏雨说得差不多,也喝得差不多了,躺在柳树下的草地上,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哪也不去。年少时总想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可这人只要年纪一大,就那也不想去了。这地……很好了。楼兰国灭了,我要是走了,再有沙匪来,这地也没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疏雨便沉沉睡去。
冬落从始至终一直都很清醒,可不知为何,他今天很想醉一次,只是他怎么喝也醉不了。
人生多是不如意之事。
不是他冬落一人的人生如此,而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如此。
冬落坐在月牙湖边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而后起身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完,对着树下那个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是已经不省人事老者郑重一礼,而后牵着骆驼,再去前行。
冬落走在月牙湖边,湖水清幽,草木青软。
冬落抬头望去,一轮圆圆的明月低低挂在天幕之上。
杨柳岸,晓风残月。
冬落难得想要糊涂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