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乘风破浪,急速北上,冬落与张曲二人伏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春日的朝阳。
初春的水面上泛着薄薄的雾气,时不时有一两只飞鸟贴着水面掠过,传来阵阵扇动翅膀的声音。
张曲与冬落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因为渡船中午就要靠岸渭城,进舱去处理渡船上的大小事物了,只余冬落一人独倚斜栏,静观江上日出。
遥波蹙红鳞,翠霭开金盘。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冬落兀自醉心其中,日出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但总觉得不够,看了今天的,又总想着看明天的,就这样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随着太阳东升,沿途的景致也在记忆中找到大致相同的景象,并与之一一对应。
冬落咧嘴一笑,渭城,就快要到了。
那座城墙就是两土垛,连城门都没有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只有三百个兵卒的小城就快要到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渭城,他的内心突然有些悸动,一种在龙门前面对水火之争时也不曾有过的悸动,一种在广陵渡面对生死也不曾有过的悸动。
他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以至于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不知何时走上甲板的二黑三黑两人也有些躁动了起来,眼里心中都是对那座小小的城的怀念。
远游、归乡、停泊,这些在每一个渡口都要见一遍的景致,在江湖上漂荡了数十年的张曲早已见怪不怪了。
身边人,或许下一刻就要离开。
远游人,或许下一刻就会归来。
世事就是这般无可奈何,可也正因为如此,世事才多了许多美好的暇想。
张曲站在船头朗声说道:“各位乘客,渡船马上就要到渭城了,请各位要下船的乘客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到楼梯口等候,有序下船。”
真的就要到渭城了。
听到渭城这两个字,冬落内心之中仿佛有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在催促着他,在指引着他,前行。
那团火就叫故乡,每个远游人都心心念念的故乡。
二黑三黑一左一右捏着冬落的衣袖,捏得小手通红,也不愿放开。
冬落的身躯微微颤抖,以往在故乡时,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等离了故乡之后,却又觉得故乡有千种好,万种好。
冬落跑到船头,贪婪的看着不远处的渭城,内心祈祷着渡船能够快些,再快些。
同在船头的张曲似乎看出了冬落内心的焦急,笑道:“是要下船了吗?”
冬落摇了摇头道:“是要回家了。”
张曲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冬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那座小城,沉声说道:“陆地于我而言,也是一艘大大的船,上面装满了
漂泊的人。”
冬落偏头看向张曲,轻声说道:“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哪怕是再好,都是在漂泊。”
张曲怔怔无语,这话能说会道的他却不怎么会接。
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净土,一般人的就是家。
渡船缓缓靠岸,冬落一把搂起二黑二黑,跳到栏杆上,回头冲着张曲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一跃而起,落向了渭城的地面。
然后三两步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张曲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也轻声说了句再见。
可是他也知道,像他们这样跑江湖的人,说了再见之后,一般都是再也不会了。
他们都不是什么江湖中声名鹊起之辈,在这诺大的一座江湖,他们都只是一条条可小鱼小虾,连死亡都死得悄无声息,想要去寻找又谈何容易,简直就是无处可寻,无地可找。
说了再见之后,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一粒沙融入沙漠,再见,难了。
渡船上不停的响起告别之声,都是一些擦肩而过的人,都是要孤零零的走向下一场漂泊的人,于所有人而言,能有一场短暂的相遇,便与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张曲站在楼梯口微笑着送一个一个漂泊的人走向下一场漂泊。
像他们这种做渡船生意的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路顺风,张曲站在逼仄的楼梯口,不厌其烦的与每一个即将离去的人告别,说上一两句吉祥的话,不只是为了有回头客,也是真的祝愿他们一路顺风。
张白圭与雪念慈二人一直等在最后,等所有要下船的人都下船了之后,他们才来到楼梯口。
雪念慈轻笑道:“张兄,往后跑船间隙若是有空,不妨去这渭城里的一间酒馆坐坐,届时酒水全免。”
张曲知道说话这人。
每一次远航,船上总会有一个最有学问的人,在夜晚无趣的闲聊中,能解众人之惑,能识众人不能识。
而眼前这人便是这次远航最有学问的那一个人。
无论是在做学问上,还是棋盘上,都要高出别人无数。
张曲一拱手道:“雪先生既然这样说了,那张某往后有空一定去一间酒馆叨扰叨扰。往些年跑船的时候,就听说这渭城里有座名字比较有趣的酒馆,叫一间酒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太可惜了。不过我听说这一间酒馆里有种酒特别烈,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真的,而且这酒还是昨晚与你喝了一晚上酒的那个少年亲自酿的,他就是一间酒馆的掌柜。”
张曲啊了一声,心中有些恍然了,难怪昨晚那个少年敢跟他拼酒,还将他拼趴下,敢情家里是开酒馆的啊!
张曲再看了一眼人海,只是人海中再
无那个少年的身影。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手说了句一路顺风,也告辞离去。
张曲站在渡船上裹了裹厚实的衣服,向二人挥手告别。
他打定主意,等渡船下次途经渭城的时候,一定要去哪一间酒馆里,好好的喝上一场酒,一醉方休。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下了渡船之后,便由张白圭带路,朝着在城北的一间酒馆走去。
这是雪念慈第二次路过渭城,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对这渭城还没有对洛阳城熟悉。
可张白圭就不一样了,张图灵还是云中郡郡守的时候,他便没少来这渭城晃悠,可以说对这渭城是熟门熟路了。
更何况一年前他前往极北之地,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渭城,对这儿可谓是门儿清。
张白圭在前面带路,与雪念慈边走边聊。
张白圭笑道:“在那渡船上你可真像个老夫子啊!只是可惜了,白白教了他们那么多学问,没跟他们收学费。”
雪念慈带着酸腐气摇头晃脑的说道:“小白圭,你把路子走窄了啊!大道不该如此小的。”
张白圭呸了一声,鄙夷道:“大家都是熟人,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雪念慈正色道:“学问学问,有人学,有人问,才叫学问。读书人就是为传播学问而来,只要有人学,你管他是在在陋巷,还是高墙。只要有人问,你管他是在渡船,还是楼船。你教就是了,学到多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说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我跟他们谈钱,那多俗啊!正经人谁谈钱啊!要是谈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再说了学问它也值不了几个钱啊!要想靠做学问赚钱。”
雪念慈从地上捡起一颗不知道是谁掉的铜板,轻笑道:“还不如去路上捡钱呢!”
雪念慈将手中铜板抛给张白圭,“都说捡到的钱要当天用掉,不然会倒大霉的,你快去买个葱油饼来,饿死我了。”
张白圭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葱油饼三个铜板,你这还差五个铜板啊!”
雪念慈置若罔闻,什么三个铜板五个铜板的,我在路上就捡到一个铜板,剩下的自己想办法,关我屁事啊!
……
……
冬落搂着二黑三黑,穿过人山人海。
渭城与以往相比,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了,两年前那场雪崩虽然止步在了玉门关,但对渭城的影响依旧是极其深远的。
许多店铺关门,商家远去,渭城曾一渡时间成为一座空城。
直到戎胥轩的军队被打败之后,渭城的人气才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大多都已经不是那一批旧人了。
渭城经过这两年的改造,变得与冬落记忆中的渭城有许多不同了。唯一让冬落觉得熟悉的,便是脚下的
泥土地,与洛阳城的青石板不一样的泥土地。
冬落只能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前进,两年前,这渭城有半数人是他的熟人,两年后,他与这渭城貌似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冬落苦笑一声,也许这就是成长与别离的代价吧!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不由分说的远去。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才离开两年,故乡都快要变成他乡了。
那那个已经离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故乡,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乡。
冬落突然有些胆怯,要是故乡真的成为了他乡,那么何处才是他的归途呢!
渭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是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敢问路,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城外走去。
渭城外,渭水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包,那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回到渭城后最想见的那个人。
而今马上就要见到了,他内心的胆怯更盛,可他内心的喜悦同样也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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