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热闹似乎与乾区无关,又似乎洛阳城有多热闹,乾区就有多寂寥。
这世间似乎没有比皇宫更深的宫闱,也没有比红墙更厚的高墙了。
一堵高墙,隔绝的不止是人上人下两个世界,还有漫长的时间。
能在乾区居住的多是达官显贵,黄紫公卿,如今又是早朝时间,寂寥的乾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人气的。
冬落慢悠悠的穿行在比其它区域不知宽阔奢华了多少倍的街道上,走过的都是高门大户,相遇的皆是黄紫公卿。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打小走在渭城那种鸡粪狗屎扎推的逼仄小巷,怎能比得上眼前的宽广。
他的步子很慢,从容的样子十分符合乾区的寂寥与冷清,却又与四周为数不多的急匆匆的身影格格不入。
从乾区到大周天宫还有一段距离,他走得从容不迫,等到他走到大周天宫的外围时,清晨的时光已经过去一大半。
反正楚清秋跟他说的是周天子让他三天后来见他,又没有说三天后什么时间,早上是三天后,晚上也是三天后,中午自然也是三天后。
乾区与洛阳城有一堵高墙,大周天宫又与乾区有一堵高墙。
冬落站在大道的中间,驻足在通往大周天宫的最后一道关卡,一个更加寂寥冷情的城门洞之前。
他仰头望去,在城门洞上的石壁上雕刻着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南天门。
看着这三个大字,冬落不由的眼前一亮,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眼光时,还是在龙门秘境内墨家学宫外牌坊的廊桩上见到‘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八个大字时。
如今这南天门三个大字与其相比,无论是韵、法、意、姿,都要更甚一筹。
如果说文字是大道载体的话,那眼前这三个字无异于大道了。
冬落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南天门,可惜了啊!字是好字,就是在的地方不对,既不能拓,也不能临摹。太可惜了啊!”
见猎心喜,心痒难耐的冬落呆呆的站在大道中央,就差撒泼打滚,捶胸顿足了。要是现在周天子跟他说上一句,你若是真喜欢这三个字,那你就随便拓,随便摹,相信他不介意撒个泼,打个滚。
在南天门三个大字上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南天门因这只朱雀也叫朱雀门。
在冬落目光落在南天门三个大字上的时候,南天门上的石刻朱雀眼晴突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在大周天宫另一侧的北天门又被称之为玄武门之上的石刻玄武头动了一下。
冬落离城门洞大约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在他的身后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驾车马夫满头汗水,后知后觉的冬落连忙从遗憾不舍的状态中退了出来,侧身堪堪躲过两匹高头大马的扬起的马蹄。
虽说在大周天宫外的走马道上可以驾车,但却是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的,即马蹄落处,声响皆无。
按理说,能成为这些黄紫公卿达官显贵拉车之物的马匹,应当已经是属于妖兽的范畴了,极通人性才对,不可能故意跑那么快的,而事实上却是他们不但跑了,声响还极大,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是马车中人来头不小,可以不用在乎这些要求。要么就是驾车马夫明知故犯。
无论是马车中人来头不小也好,还是明知故犯也罢!这事与冬落没有半点干系,在周天子自家的地盘上,这事连周天子都不管,他一个小小的汉王就更懒得管了。
以冬落在极北大草原上摸爬滚打,与马贼斥候斗智斗勇多年的听力自然听得出来,之前马匹奔驰而过急促的达达声,速度之快,已经达到这两匹高头大马体能的极
限了,冬落心想,还是马车中人明知故犯的嫌疑要大些。如此说来,若是真要细算的话,也应当是算那马车冲撞在前,他拦路在后。
可他毕竞确确实实的拦在了别人的路上,冬落只好站在一旁告罪几声,便准备朝城门洞走去。
只是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冬落对于马车的冲撞并没有介意,可是那权贵府邸出来的马夫却先开始嫌眼前这个身穿火红铠甲的光头少年碍眼碍事起来。
一般官员上朝都会带些家奴家将在殿外恭候,或是保卫自身安危,或是伺候出行。他只当冬落是朝庭里那位官员不长眼的家将,拦了他的路。
车内主子本就因为前不久刚升了官去添香楼庆祝过头耽误了早朝时间,从添香楼到大周天宫一路上催促的历害,连累他挨骂无数,再加上昨晚在添香楼外听着莺莺燕燕声喝了几夜的凉风,心情自然是糟糕透顶,一怒之下,就要扬鞭砸人。
冬落笑了笑,抬手一把抓住马鞭,顺势一扯,便将那个马夫自马车上拽了下来,摔了一个狗啃泥。
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三品毳冕文官朝服的中年儒士,见到家仆遭此横祸,不由的勃然大怒,再看眼前之人面生的紧,便也顾不得斯文,指着冬落的鼻子破口大骂,大体上是在怒斥谁家的家将胆敢在天宫外骄横行凶,非要冬落报上府上官员的名号,等下早朝的时候一定要向圣明的皇帝陛下参上他一本,好好的弹劾弹劾一下他。
大周国的三品官,地位已经相当于一郡郡守了,但又因为中年儒士是京官,在权利上相对于郡守而言又要大些,也算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大员了,在大周国的朝堂上说出的话也是有些分量的。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还可以引导大周国的部分走向。
中年儒官姓赵名川心,前不久才仗着父亲赵明知的余荫从从三品太仆寺卿升到三品大员太常寺卿,掌管国家祭祀。他的父亲赵明知,文渊阁大学士,大周皇朝文官的极点便是入两阁,文渊阁虽说位居末尾,比上不凌烟阁,但是能在文渊阁中能有一席之地,身份自然是尊贵非凡,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哥哥,虽然只是一个地方官,但在地方上也是手握重权之人。一门三父子,皆为黄紫人,在大周国曾经还被传为一段美谈。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在南天门外肆无忌惮的纵马狂奔。
难怪敢在大周天宫外便随便放话说要弹劾,果然能参与早朝的官员,都不是一般的人。
冬落看着眼前这位身为读书人,却丝毫没有半点读书人气象的儒家门生一笑置之,在他还不是汉王之时,连一部尚书堂堂一品大员他用几块灵石就搞下去过,如今他已经是汉王了,大周皇朝最尊贵的九个人之一,一个才堪堪摸到侍郎的边的三品官,他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自然对于他的嘲讽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冬落绕过那位儒官,径直往南天门走去,中年儒官下意识的愣了愣,一般官员的家仆家将在南天门就要止步了,不可私自跨越南天门,可看这人的架势,冒似要进大周天宫,难不成也是一个当官的不成?可但凡能参加朝会的官员,无论是京官还是驻守一方的朝庭大员,他都认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一位大官啊!就算真是一位新晋的高官,也没有听说过谁可以一身铠甲入天宫,这事要是落在一些想要青史留名的言官眼中,那少不了又是几本厚厚的折子。
中年儒官停止了喝骂,当官当到他这个位置眼捷毛差不多也空了,要是没点眼力劲他也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他倒是要看看冬落想要干些什么。若是虚张声势,那么他不介意找个机会好好的拾掇一下冬落以及他府上的那位官员。若不是虚张声势,此时收手,
他也不至于得罪太多。
中年儒官不紧不慢的跟在冬落的身后,没有皇帝召令,擅闯大周天宫者,轻则入狱发配,重则人头落地。他可不信眼前之人有皇帝的召令。
冬落不知道身后那位中年儒官是何想法,而是径直走向大周天宫南天门。
漫长的城门孔洞有些昏暗,走出之后,冬落抬手遮了遮和煦的阳光,眯眼遥望向那座坐落于土黄色云层中的大周天宫。
冬落站在阳光下,对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楚清秋点头示意了下。
那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大周天宫的守门人之一,似乎在那儿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当看到冬落的时候,他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汉王上殿。”
在楚清秋喊完之后,那位一直跟在冬落身后的中年儒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没有半点上朝的想法,只是在那儿死命的磕头,石板上,磕出了一地的血迹。
若说在洛阳城这三天谁的名声最大,绝对是那个凭空出现的汉王,哪怕是这三天他都泡在添香楼,他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老茧来了,之前他还不以为意,在他赵家面前,一个新晋的汉王而已,在朝堂上能有多大的能量,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再说了就算是犯了,谁是井水谁是河水那还两说呢!所以他这三天在添香楼自然并没有太关注汉王的消息。
当然,谁是井水?谁是河水?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与汉王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这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大路上随便喝骂的一个人便是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赵川心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嘴上,主动招惹汉王,这事要是让他的父亲哥哥知道了,就算是他赵家不俱这新晋的汉王,也少不了他一顿好果子吃。
这一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取得汉王的谅解。
冬落并不理会磕头如捣蒜的中年儒士,而是在天宫外一群等着上朝人的注视下跟在楚清秋的身后朝着大周天宫走去。
楚清秋不觉的放慢了脚步,思索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汉王,此人名叫赵川心,其父赵明知,是文渊阁大学士之一,他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位高权重,你这次参加朝会,是陛下临时起意,朝会上必定少不了百官的责难,你看要不要借此机会,向文渊阁释放一下善意。也好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冬落自然听得懂楚清秋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并没有要赵川心下跪,下跪是他自己选的,磕头也是,人家喜欢下跪磕头,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去当恶人,阻止他下跪磕头。
冬落感谢了一下楚清秋,他自然楚清秋说这些话自然也是在向他释放善意。
楚清秋点了点头,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够了。至于冬落会怎么做那就是汉王自个儿的事了,他管不了,也不敢管。
冬落低声问道:“其它七王需要在大周朝堂上站稳脚跟吗?”
楚清秋愣了一下,“那到不用,他们连洛阳城都没来过几次,连朝会都不用参加,自然也就不用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据我所知汉王你是七王中第一个参加大周朝会的人。”
冬落哦了一声,指着正在磕头的赵川心说道:“这人不像个读书人,可也不像一个市井流氓,他不太会骂人,骂起人来也是文绉绉的,说的尽是一些竖子、小人啊!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词。听着就脑阔疼,若不是看在这儿是大周天宫的份上,我都想好好的指导一下他,什么才叫骂人了。”
楚清秋先是想笑又不敢笑。
等他深思了一下冬落话里的意思之后,猛的感觉背脊有些发寒。
等他再次偏头看向那个阳光下的少年时,除了一身的明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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