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族外山谷内的晨风烈烈,吹得帐子响的厉害,虽然乔初与永乐帝面对面坐着,晨光万丈,永乐帝的脸微垂,乔初也瞧不出他脸上是究竟什么神色,帝王的心思最难揣测,他想,大抵也是不会好了吧。
一直坐在乔初身后的白玉感觉到帐内气氛异常紧绷,好像一根随时都会崩断了的弦,他紧张在乔初身后用眼角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只觉得眼前这二人好像是已经被点燃的惊雷,随时都会爆炸。
良久,良久,永乐帝在金光灿灿中抬起脸,布满褶皱得眼中陡然涌出许许多多疲倦与哀伤,仿佛一瞬间,他便从青年到了暮年,就这样走完了一生,此刻老态龙钟,他微微吐了气息,声音低得似是自言自语:“你怪我,我知道。”
听了他的话,乔初嗤笑一声,永乐帝的声音似乎在发着抖,几乎让乔初听不见也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可乔初心底却清楚的知道,永乐帝说的是何。
“你做的错事太多了,欠下的债也太多了,难道你就不想着对令你歉疚的人……进行偿还么?”乔初盯着他瞧,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一丝后悔的神色来。
可是,没有。
永乐帝双眼低垂,像是累极了一般瘫软在桌子上,乔初一瞬不瞬盯着他看着,看着他斑白的双鬓,还有浑浊的双眼,写满了沧桑的故事,可是他脸上除了一点悲痛,和残存的戾气,在没有其它。
乔初袖子里的手亦在微微发抖,是从什么时候,他竟然开始期待了?从永乐帝这个高高在上的君天子身上,不切实际的期待着他会有一丝丝悔意?
还真是可笑!
“我朱棣这一生做过的事从不后悔,从始至终我都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最想要的,我想得到的,所以即便我死了,也绝不后悔。”
永乐帝的眼矍铄无情,看着乔初微微一笑,乔初知道他这张没有半分笑意的笑脸,从他登时帝王之位开始,他就没有了七情六欲。
“呵!”
乔初在他话落尽时便低低的笑着,嘲讽一般,不知是嘲笑母亲,还是自己,还是眼前这个活的自私的人。
“很好,我与你终是无话可说。”
乔初倏地站起身,不看他一眼起身便往外走,白玉急忙起身亦步亦趋的紧紧的跟着他,看着他飘荡的衣袖,白玉颤颤的伸手去够,眼看着大哥的衣袖被他抓在手心里,身后那个可怕的老人陡然出声:“你可以走,但是他不行。”
乔初顿了脚步,白玉的手也顿在那里,白玉看着乔初缓缓转身,看着他眼底浮出悲绝的神色,白玉的心便沉了下去,他满眼祈求一般的望着他,他道:“大哥,你……又要再次丢下我么?”
乔初心里隐隐作痛,母亲临终的托付似乎依然回想在耳畔,她的声音犹如磐石一般压在了他的心里:“初儿,娘亲去了,这一生亏欠了你,可你要照顾好你的弟弟……,他还太小,上天对他太过残忍,你不要丢弃他。”
乔初低眉看着眼前这一母同袍的弟弟,深深的吸一口气道:“白玉,有些事你得自己做决定。”
白玉急切的摇头,仍是满含期待的看着他,不断的摇头:“大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人……我的亲人只有你了。”
乔初心头被白玉的话震的顿顿的痛,目光错过他,看向桌旁的永乐帝,他依旧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睡了过去,,整个人透出一种仿佛冰冷摄人的气息。
乔初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给白玉做解释,可如今,白玉的命运他委实不能操控,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白玉,在这个尘世间,你不只我一个亲人,你还有最亲的人在。”乔初双手握着他的肩头,手下不自觉的用力。
白玉皱眉微微吃痛,却没有出声,只是焦灼的看着乔初,他不解他的话,他在这世间最亲的人除了大哥,还会有谁……
“你身后的那个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乔初最终还是开了口,握着白玉的手缓缓送开垂下,似乎力气用尽了一般。
白玉闻言先是一怔,又是一惊,而后他回身瞧着那个穿着普通却满眼肃杀的老人,永乐帝也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对上白玉的视线。
这一眼对视,让白玉忽然踉跄了一下,心头的感觉便由震惊便成了惊惧,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比起外婆离去的时候还要怕,比方才同那个阴狠的女人走时还要怕,惶惶然的……白玉竟不知道他是在害怕什么。
是眼前这个老人么?
“白玉,如今你的路该由你自己走,在地下城那二十五年里,外婆也曾教过你这俗世朝堂,你也该知晓他的身份,以后的路究竟如何抉择端看你自己。”乔初在他身后沉声开口,每一个字似乎都敲击在他的心头之上。
白玉似乎接受不了,他胸膛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用手捂着头,恍然感觉这一天所经历的竟比他二十五年经历的还要多,这么多年,他从未听外婆提起过父亲,而他没有想过,他还会有个父亲,而且还是万万人之上的君天子!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永乐帝倏地站起身,说着这世间最温暖的字眼,却用着这世间最威严和冷静的声音,他上前走着,寒刀一般的眼里难得露出慈爱的神情,他朝着白玉伸出手去:“你母亲不在了,可父皇还在,你放心,你所受的所有委屈,朕都会一一替你讨回!那些曾经欺负过你,逼迫过你的人,朕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乔初讥讽笑开,他冷眼看着永乐帝,道:“怎么,陛下难道想要将母亲的族人都杀了,若母亲地下有知,知晓她的族人被她曾经的丈夫屠戮杀尽,你猜她会不会原谅你?”
“我已经容忍他们二十五年了!”永乐帝忽然扬掌拍在桌子上,暴戾的怒斥一声,使得他苍老的面容扭曲,让人心生恐惧,他似乎仍觉得不解气,在地上来回踱步,最后他停在乔初的眼前,眼神冷的如冬日里的寒冰:“若不是顾念你的母亲,我早就踏平了绮罗族,就如同当年的芜族一样!”
“随你怎么想,对于你来说踏平绮罗族也是早晚的事,你的野心这世间的人又有谁不知晓,不过你若想让白玉在出了二十五的禁锢后,看的第一眼是血流成河,遍地残尸的杀戮,而且行凶的人还是他的父亲,你大可以动手。”乔初说完冷笑的瞥了一眼他,转身就走,不愿与他多待一刻。
身后的永乐帝身子晃了晃,似乎被乔初的话锋击中了一般,他缓缓抬眼看着白玉,却见他看见他的目光越发战栗起来,永乐帝心口一疼,他竟这般让他恐惧么?
“大哥,我和你一起走!”白玉猛地拽住乔初的袖子,拉着他上前一步又道:“大哥,别丢下我!”
“放肆,我才是你的父亲!”永乐帝怒极了,赤红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白玉,大声斥责!
“不,不,你不是我的父亲,我……我只有大哥!”白玉面对他的怒火,明显的瑟缩可一下,可骨子里的倔强却不容忍他低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永乐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的话来,乔初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局,嘴角挂着讥讽一般的笑,永乐帝猛然偏头怒视着他,阴鸷道:“乔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乔初冷眼瞧着他,这是他和永乐帝见面后他说的第二次要杀他的话。
“你还真的不敢杀我。”
蓦地,乔初的眼神变得遥远,好像从他的身上看到二十五前他和母亲,嘴角渐渐挑过一抹讥嘲的笑,随即眸心微敛,缓缓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不然,你也不会容忍我放肆的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么,陛下!”
乔初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扯着白玉的手腕,不在去看因他的话而身形微晃的帝王,低头看着白玉,他柔了声音轻声道:“白玉,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今日谁也留不住你,哥哥定然拼死护你周全!”
说罢,他拉着白玉的手便向着帐外走去,帐门开的那一刻,除了钻进来的晨风,还有一群身手敏捷的行兵。
乔初知晓会有这么一幕,眸中幻过异样的神采,素来雍容的笑容,带着凌厉的锋芒,似乎并没有将这一群剑拔弩张的行兵放在眼里:“陛下果然是动了屠戮之心。”
永乐帝用手撑着桌沿,近侍立刻上前去搀扶他,却被他大力的推开,他抬眼门口二人的背影,低声道:“乔初,你以为进的来还出的去么,我不杀你,也有千百种方法对付你。”
乔初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偏头道:“我既然敢来此,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永乐帝眉头一皱道:“什么准备?”
“我用一个人和你换。”乔初转过身看着永乐帝,眼底一片阴沉:“我用我母亲的遗体换白玉的自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