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水下乍寒,段长歌忍着痛意微合双目,却总能感觉有一道怨恨的目光在暗处狠狠的盯着他,那是要至他于死地的眼神,他微微动了动身子,白寒烟的双手却从腰间向他搂了上来。
“长歌,你是伤口不舒服么?”
段长歌听着怀里女人软糯的语调,只觉冰冷了一年的心瞬间都化了,他轻轻叹息,心里确是无声的冷笑自嘲,多么悲哀的一件事,纵使这个女人背叛他,设计他,利用他,可他仍爱她,爱的无法自拔。
“我没事。”
段长歌伸手拥紧她安慰着,抬眼在黑暗中向四周看去,地下河水还在持续不断地上涌,水流又急又猛,他想,他们栖身的这块石头,不久后也会被水沒过去。
段长歌尝试着向一旁的石壁攀岩,可伸手抓了几次,都因滑腻的苔藓而滑了下来。
他的体力正在迅速耗竭,伤口被寒气侵蚀,段长歌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他心里却很明白,这时他绝不能放弃,不仅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有怀里的女人,白寒烟的生死,也系于他一身。
“长歌,我不怕死,若有机会……你就逃命去吧。”
白寒烟轻轻笑了一笑,眉眼尽是一股子欢喜,连眸子也格外地婉媚起来,莹若秋水,段长歌低眸看着她,一时间竟也挪不开眼。
白寒烟无力地倒落在段长歌怀里,呛咳着,唇边竟开始溢出鲜血来。
她小心的用袖子擦掉,她心里清楚,落水之前,身上那股子滑腻的活物,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胸腹中的阵阵抽痛一波强过一波,她知晓,这一定不是好事。
段长歌身子一滞,沉沉喘息,似乎压制心里翻涌着的情绪,许久,他才出声道:“我不逃,就在这陪你,即便逃出去,恐怕绮罗族也要变天了。”
日暮时分,未到酉时,天色犹亮,最后一缕残阳铺在皇城头顶,林梢雁儿低迴,东首星月隐出,彩霞被黑云浊的发青,乔初一身玄色的袍子似乎越发暗淡的,而更暗淡的是他的眉眼。
以往,他活在算计之中,尚有一丝人气在,可而如今,连最后一点鲜活之气都随着白寒烟的死,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负手站在回廊拱门下,微眯着眼,望着前方不远处微微有些出神,只要转过这个拐角,便是九奶奶的寝殿。
乔初眸光渐敛,唇角一抹微微的笑意,带着些许寒意,犹记得母亲临终时的话,她说:“初儿,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带着他逃得远远的,我这一生,利用为棋子,活得心酸,我不希望你们也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乔初的记忆有一瞬的恍惚,五岁的记忆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那是母亲今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一生,如果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那就去做下棋布局的人。
廊檐上的灯笼早就已被点燃,倾斜下昏黄的光,在日暮下,还不分明,使得眼前一切瞧着影影绰绰。
乔初敛下思绪,抬腿向拐角走去,方走了一步,一个女人便从拐角转了过来,看见迎面的乔初,面纱后的一双眼,微微有些愣然,旋即她垂下眼,悲怆的摇着头,道:“初儿,你也未免太心急了,母亲此刻还在和姨母叙旧。”
乔初闻言微皱起了眉头,目光略过拐角后露出了半边的寝殿,沉了声道:“都一天了,还没叙完?”
“她们姐妹多年未见,许是有许多话要说,还是不要打扰的好,母亲既然答应了姐姐,就一定会守着承诺。”岁寒朝着乔初伸出手,去扯他的袖子,乔初不悦的沉眸,却没有推拒,任由岁寒将他扯到皇城偏僻的一处凉亭里,待岁寒停下步子,乔初倏地甩开袖子,一把挣开她的拉扯,目光错开她,略过一旁漏壶水钟,声音很轻很淡:“姨母,我母亲的尸身,现在可还在地窖里?”
岁寒提起裙裾弯下身浅浅的坐在凉亭之下,眼落在在水钟泻下的水滴,有些怔然,哒哒的是留不住的时间,却看见岁寒繁星似的幽深眸子,隐含泪光,眸子焦距却在其他地方,半片桃花似的唇带着几不可见的笑,美得不胜悲凉:“是啊,姐姐还在那儿长眠,不离绮罗族是她最后的一点执念,也是她的归宿。”
乔初的眼也落在流逝的时间上,一眨眼,似乎还能瞧见母亲向他伸出来的温软的手,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大抵是他这一生最留恋的味道了,最近他总是想起小时,他总是有许多的疑问要问,母亲总是很有耐心,乔初心头抽痛:“我知道,待此事完结,我想去拜祭她。”
苍穹黑透,身边只剩下悠远单薄的风声,乔初沉默凝望苍穹,任凭他如何再问,只是世间再无人能告诉他答案。
岁寒朝着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无力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情悲怆:“姐姐这一生就是太过痴情,爱上了是就不爱她的人,注定这一生都没有好结果,这情爱便如那蛊毒,一旦沾染就是绝命的毒药,挣不脱,逃不掉。”
乔初闻着她的话却微微皱眉,脑中有一道精芒划过,他想起师傅一直用血养着的那条金蚕蛊毒,此次来绮罗族,师傅把它也带来了,不知如此厉害的毒药,师傅会用它来对付谁?
“初儿,你在想什么?”岁寒偏着头瞧着乔初有些怔然出神的眼,忍不住向他问道,乔初被她唤着回过神儿来,确是低下眉眼,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滑过凉亭外的夜色,淡淡的道:“姨母,天色渐晚了,你也该去忙了,想必此刻,她们姐妹也该叙完旧,我去寻她了。”
说罢他抬腿欲往外走,岁寒疾声开口唤他:“初儿,你……可还在怪她?”
乔初前行的身子一顿,生生的止住了脚步,一半身子隐在暗夜里,微偏头看着身后的岁寒,嗤笑道:“你说呢,我们一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差不多家破人亡,你说我该不该怪不怪她?”
岁寒嘘叹,神态惆怅,神情惋惜:“母亲,也有她的苦衷,她心细的是绮罗族万千人的性命,毕竟这世间有哪个母亲愿意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呢?初儿,你莫要怪她,毕竟罪魁祸首不是她。”
乔初冷笑:“所以,她只要守住承诺就好。”
岁寒低低一叹,眼波流转看着一旁的漏壶水钟,不着痕迹的转移着话题:“时间过得真快呀,已到了戌时,我该去厨房准备母亲的红豆糕了,你和她的口味一样,小时你和她都爱吃,本该午时便用着,可惜姨母却对着红豆糕过敏,不能使吃,只好温热着,留下晚上再用。”
岁寒一直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唤醒乔初五岁之前心底记忆,见他神色冷淡,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夜沉的厉害,不远处庭院灯火通明,乔初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转头看向水钟,水滴仍滴滴的漏个不停,好像并没异样,他烦躁甩开袖子,抬腿向九奶奶的寝殿走去。
还没走入拐角,他耳廓微动,脚步便停下,随着哒哒的轻盈脚步声渐渐走来,乔初看见八夫人那一张阴寒诡谲的脸,缓缓的从拐角中显现出来,她抬眼瞧见了乔初,目光转出一股厌恶,却让乔初看出她眸里隐藏不住的一股不明的情绪来。
八夫人向来不喜乔初,他向来知晓,所以此刻他退到回廊的一侧,等待着八夫人先行。
八夫人的步履有些蹒跚的倒像个老者的样子了,不似昨晚那么灵巧,乔初见此异样不由的深看她一眼,这一眼着实将八夫人惹怒,老目气愤,吼道:“你看什么?看到我被姐姐骂的狗血喷头,你这心里可是畅快的很?”
乔初见她在陡然间生怨的嘴脸,那一双紧绷着眼,强烈的怒气和恨意只让她的样子更觉可怖,乔初轻蔑的笑笑,更是没什么耐心,此刻八夫人在拐角口用身子阻隔了他的去路,乔初的心也堵得厉害,睨着她冷声道:“八夫人,我乔初可没那么好的性子,既然你我的话已挑明,今日我便告诉你,你欠我母亲的,迟早我是要一件件讨回来的。”
八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眸子微深,称站在原地不肯踏出一步,只是一味的用佝偻的身子挡住他的去路,乔初眯着眼,眸心里风雪渐渐积攒,八夫人却挑衅的仰着头,冷笑道:“你最好现在动手,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乔初此刻并未觉得她话中有何不妥,更未深想她话中的深意,越发觉得心中烦闷的紧,也知晓现在不是动她的时候,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八夫人站在原地,望着乔初渐渐隐在黑夜中的背影,看了许久,眸子有些涣散,似乎回想到了什么让她怀念的往事,连神情都不复诡谲,而是有着淡淡的温柔。
夜更加深了一些时,安静的皇城忽然响起一声女人的惊叫,紧接着便是茶碗落地打碎的声响,在然后,岁寒惊骇,悲绝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母亲,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你?是谁下比毒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