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内,已经坐定了一群婆妇贵女,殿前上首位,坐着两个妇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五十多岁。
五十多岁的妇人有些发福,精神却抖擞,身着一套淡蓝色素色衣裙,脸不抹脂粉,头不戴首饰,却自有一种令人折福的神彩。
三十多岁的妇人则庸容华贵,头上插着全套紫玉头面,身穿同色紫色华服,一般人穿紫色会显得老气,她穿上后却称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偏偏一付娇弱的面容,看着竟有一种大气豪气。
后者应该就是沐夫人,燕喃不由得喜欢上了这个传说中很奇葩的美妇人。
沐斌坐在美妇人下首的左首边,再下首坐着胡穜和贺子期。
思蝶郡主和一名十四岁左右的少女坐在右手边的首席,目光正对着对面的沐斌。
再下首的席位上却坐着骆马氏,燕喃不由得一阵心惊,刚调整好的心态登时又乱了。
沐斌这是给自己拉仇恨吗?论官阶,武官的官阶比骆少谦从五品高的比比皆是;
论长相,比自己这颗豆芽菜强的比比皆是;
论武功,满殿的江湖儿女比自己能打的比比皆是......
不由得嗔怪的瞟了沐斌一眼,沐斌则如同未曾见过燕喃般的目不斜视,让燕喃心头的气一拱一拱的却又不得发做。
引燕喃前来的丫头轻轻咳了一声,燕喃忙镇定心神,恭恭敬敬的向为首的两名妇人施了一个标准礼仪,婉约绰然道:“骆氏冰卿拜见王妃、夫人。”
老妇人正是己故黔宁王沐英正室、现在的镇国公沐晟的母亲,沐斌的祖母。
少妇人则是沐斌的娘亲,也就是镇国公沐晟的正室。
少妇人忙命身边的婆子将燕喃搀了起来,亲昵的向燕喃招了招手道:“竟是个如此可人儿的小丫头,难得如此聪慧,发明出狼筅利器,难怪斌儿赞叹不矣,有此利器定能保我边彊安定无忧。”
燕喃乖巧的上前,任由着沐夫人拉着手,眼放星光的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相看儿媳妇。
燕喃不由得一阵恶寒,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着沐夫人的调查户口般的问题。
二人在殿前亲热的聊着,思蝶郡主却浑身不自在了,当下站起来道:“沐夫人,去年思蝶随同父王在蜀地,未能参加黔宁王府中秋宴,今年却万万不能错过机会,埋没了斌哥哥的授业之功。”
兵哥哥?燕喃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个“斌哥哥”的甜度,三个加号还不止,还“授业”,桃花劫还差不多。忙掩口以拭轻笑的唇角。
沐夫人则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毛,刚刚思蝶在殿前突然向王玉香及燕喃三人发难,殿上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沐夫人心中虽不满,但对方毕竟是客人,还是个身份不低的郡主,不便深说什么,本想从态度上淡她一淡,让她自觉些,此刻,思蝶郡主不但没有反醒,反而老是插话,对被忽视一点儿觉悟也没有,这个头脑简单得,还真让人无法接受。
沐夫人刚要答话,沐老王妃则笑着指着思蝶道:“丫头,叫什么沐夫人,赁的生疏,当叫一声嫂嫂。”
思蝶的脸色当时一变。
思蝶郡主,是蜀王朱椿的幺女。
蜀王朱椿是朱元璋的嫡亲儿子,黔宁王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论辈份,当以兄弟相称,沐夫人是沐英的儿媳,思蝶应该向沐夫人尊称为嫂嫂,沐斌应称思蝶为姑姑。
思蝶还有另一层身份,是蜀王正妃蓝蝶儿的遗腹子,是凉王蓝玉的外孙女,因蓝玉案牵连,蓝蝶儿思虑过度而薨,当时己怀胎七月,朱椿忍痛剖下一女,及笄后求封思蝶郡主。
十三年前,朱椿谨听先皇朱元璋遗训,一心辅佐建文帝,朱棣谋反后,要惩罚朱椿,幸得蓝玉求情,受封蜀王,蓝家可以说有再造之功;
同时,朱椿与蓝蝶儿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感情至深。
蓝蝶儿死时,朱思蝶出世,朱椿便认为是蓝蝶儿生命的延续,将对亡妻的爱转到了女儿身上,宠得如珠似宝,更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朱椿与朱棣非一母所生,感情本不亲厚,后因蓝玉、建文帝心生嫌隙,可想而知,思蝶郡主的地位远没有她所表现的那样横行无阻。
特别是小时候,众官家无不谈“蓝玉案”而色变,警告自己家孩子,躲着思蝶如同躲避瘟疫,生怕受蓝玉案牵连。
在沐斌和思蝶同是七岁的那年冬天,谷王府中设宴,思蝶随同蜀王去参加;沐斌随同祖母去参加。
谷王与蜀王乃一母同胞,是思蝶的亲叔叔,按理在谷王府是不会被欺负。
偏偏谷王的侧室是一个进士的女儿,进士眼看着能入仕做官,却被仇家告发曾和蓝玉的侧室的小舅子交好,在蓝玉案尘埃落定多年后,被牵连而死。
进士的妻女俱被充了奴籍发卖,在发卖前一晚就被司丞给欺侮了,母女当晚碰头而死。
谷王的侧室本来第二天就找人买加母亲妹妹,却听说了这个悲惨消息,伤心欲绝病倒,不久于人世。
其九岁的儿子将蓝玉恨之入骨,连带着痛恨起蓝玉的外孙女、实则自己的堂妹朱思蝶,乘人不注意,将她骗到了谷王府后花园的猴山之中关了起来。
沐斌在逛后花园时,看到了哭得如同泪人,衣服头发被猴子抓得稀烂的思蝶,便打退了猴子,将她救了出来。
听了小女孩儿的遭遇,分外同情于她,教了她几个简单的防御招式。
思蝶现在的武功剑术,是朱椿请了专门的教头教的,与沐斌无关。
从那以后,居于蜀地的思蝶,每年必回金陵小住,特地来黔宁王府看望沐斌,其心思众人皆知,只是沐夫人一直不太热心,沐斌更是能躲便躲,致使二人感情成了剔头担子一头热,迟迟没有进展。
沐夫人淡然一笑道:“郡主万万不可再提去年打斗比武之事,国公爷因此被圣上叫到身前责骂训导,怎可重蹈覆辙、让人耻笑?”
思蝶郡主身侧的女子咯咯笑了起来,甜甜的笑声,配上甜甜的面容,再加上甜甜的酒窝,竟让人生出一种宠溺之感。
少女撒娇道:“姨母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昨日还和璃若说要看看哪家女子是不输男儿郎的英雌呢,璃若虽然身子弱,更不会什么武功,但是想开眼界的心思时刻都没有断过呢!刚刚思蝶郡主在殿前的武功就甚是精妙呢!!!”
沐斌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璃若,璃若本姓张,是沐斌远在乐安州的三姨母家的女儿,现年十六岁,因有偏头痛症,只有太医院的李院判能对症下药,自十岁起便寄养在金陵沐家,己有六年有余。
璃若对沐斌的爱慕之情,沐家上下一直都知道;
沐斌对璃若的兄妹之情,璃若自己一直也知道;
璃若当不上沐斌的正室,沐家和璃若也都知道。
所以,这些年来,璃若安份的准备当侧室,沐家也默认外甥女的地位,沐斌也认命似的不再多想,整个王府上下,无不将璃若当做少夫人相待。
直到一月前,沐斌突然对璃若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弦外之音是李院判有个新收的徒弟,家境好、人品好、医术好,待三姨夫回京述职,可来晋见云云。
璃若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满心的爱意如今都落了空,仿佛心被掏空了一样,六年的等待化做了泪水,涌流而出。
见表哥心意己决,璃若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姨母沐夫人身上。
待沐夫人从云南回来,知晓此事,沐夫人半天沉吟不语,思虑再三才说道:“璃若,你是我的亲外甥女,姨母也想把你一辈子拴在身边陪着我。只是你表哥说的也不无道理,宁做小家妻,不做大家妾,有个这么好的姻缘,你为何不同意呢?”
璃若登时泪如雨下,抽噎着说不出话来,直到头痛病症犯了吃了药才做罢。
为了调查真相,璃若找了沐五,沐五一脸忠诚,手举三指,信誓旦旦说:“表小姐,属下日夜不离少爷身边,敢对天发誓,少爷铁定没有心仪的女人。”
憨直的沐五心中则祈祷,万能的佛祖、老天爷,弟子没有撒谎,弟子说的是少爷没有心仪的‘女人’,没包括八岁的小女娃子,要惩罚千万不要找弟子。
病急乱投医的璃若见到了从蜀地赶回来的思蝶郡主,二人各取所需,结成了短暂的联盟,思蝶要的,是正室的位置,璃若要的,是侧室的位置。
听了璃若的话,沐夫人心头登时不悦,璃若一直很乖巧,今天这是怎么了,二人私下里聊的话能说出来听吗?!
却是不能当场发做,在众人面前让璃若难看,笑着对璃若道:“刚才在殿前,郡主已经展示了绝顶功夫,当得绝代英雌,只怕现在的斌儿都不是对手了。”
沐斌眼角不由得一抽,哪有这样贬低自己儿子抬高别人的?即使没有内力,凭自己多年的征战经验,十个八个思蝶也不是自己对手的好吧?
思蝶心思不由得一跳,先是沐王妃摆好了辈份,后是沐夫人明着抬高自己,实则点醒自己太过强势,可是,又有哪个人愿意娶比自己强的女人为妻的?
当下歇了马上比武的心思,沉吟不语。
璃若见姨母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流露出了些许不满,眼珠一转道:“姨母,是璃若想得不周全,打打杀杀毕竟有伤女儿家的身份,但宴席总得有些助兴之事,也好增进众小姐之间的情谊。”
这句话说到了沐夫人的心坎里,有思蝶刚才狠戾的一幕,切磋比武是不成了,但并不代表不能有其他的交流方法。当下笑着让丫环仆妇们上菜,让沐五下去准备玩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