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喃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如同灰幕的天色,内心有些焦急,没有等出外送礼物回转的剧院马车,和影儿急匆匆的往梁府回转。
边走边思忖着如何向王强提及此事,如何营救莲心。
却在拐入一条巷子时,被六名大汉团团包围了起来。
影儿虽然吓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却还是挺直了胸膛挡在了燕喃身前,意正严词道:“何方贼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这条街道俱是官宅,只要一叫,定有侍卫出来将尔等一网打尽。”
六个大汉黑衣黑裤,虽未蒙面,却都是生面孔。对于影儿的话充耳不闻,就像是几个没有感*彩的僵尸,只盯着眼里的猎物,伺机而动,气氛诡异。
燕喃偷偷将手伸入腰间,在大汉向内靠近时,突然向大汉们身后一喊:“将军救命!!!”
大汉们竟像知道燕喃的计谋般,连头都没有回,步步欺进。
燕喃一把揽过影儿,在影儿耳边低声说道:“影儿,一会儿看准机会就跑,别管我,跑一个是一个。”
影儿两眼发红,急急抓着燕喃的手道:“小姐,奴婢怎能贪生怕死,弃小姐于不顾?”
燕喃捏了捏影儿的小手道:“我会些拳脚,能顶一阵,你跑到街上去找官差来救命。”
说完,蓦的从腰间抽出几颗飞镖,向后方的两个大汉猛甩地去,其中一个卒不及防,竟伤到了手臂。
燕喃春风匕在手,向另一个大汉挥去,竟武得虎虎生风,大汉连连后退。
燕喃见机不可失,拉住影儿的手臂向空档处一推,影儿眼里含着泪,却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是小姐的累赘,与其留下来让小姐分心,莫不出拼死跑出去找人救命,于是也不犹疑,发疯似的向巷子外跑去。
大汉要追,燕喃忙欺身而上,拦住去路,力敌四人,战在一处。
……
阴郁的天空已经晰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影儿踉跄的奔跑在雨中,头发散了,衣服透了。
摔倒了,爬起来,向前跑;再摔倒了,再爬起来,再向前跑……
可是,大雨中的金陵城,竟仿佛置身于一条无人的街,只余风声、雨声,和影儿嘶哑的救命声。
影儿似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跑着,头脑竟一阵比一阵模糊,影儿狠狠的掐着自己,到现在她也没有想明白,这里不比西城的贫穷和残破,都是官家府邸和繁华商铺,怎么会在还没黑天就冒出来武功这么强大的匪徒?
影儿再一次摔倒在泥水里,抬头,竟见一座府邸己在眼前,上书杨大学士府,影儿眼前一亮,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拼命的拍打着府门铜环,在阴暗的天色里,竟是如此的急切与诡异。
家丁不耐烦的打开了府门,见是一个浑身湿透的十二三岁小丫环,不屑道:“你找谁?”
影儿哭泣道:“大叔,求求你,帮我禀报杨经历,说骆府的丫坏影儿有事求见。”
家丁一下子挥开了影儿的手道:“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上大学士府叫嚣着见少爷。”说完,就要关上府门。
影儿急忙将手伸进府门,手被关上的门魇得紫红一条,顿时肿了起来,任怎样疼痛也不肯收手。
家丁顿露怒容,打开府门,刚要咤问,却见影儿哪里顾得礼仪廉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家丁的大腿不肯撒手,大声哭诉道:“大叔,你就帮帮我吧,我家小姐等着杨经历去救命呢,求求你通报一声,影儿给你磕头了。”说着重重的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地上的泥水被血晕染。
想起家中年纪相纺、却正在病中的女儿,家丁老王不禁为之动容。脸上虽然还是不悦,脸色明显好转道:“看在你与我女儿差不多大的份上,就冒着被骂的风险给你通报,但少爷见不见你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影儿千恩万谢,老王当先关上府门,向内走去。
一个素雅的房间内,檀香缭绕,静谧异常。
一张软塌上,少年手拄着腮,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一本书册《左传》垂于身侧。
老王报了丫头旗风,旗风将手指立于唇侧,示意少爷正在酣睡。
老王将旗风拉至一旁,说道:“旗丫头,外面有个自称骆府的丫头,哭着要少爷救命,小老儿不敢自做主张,便来报请少爷,你看是不是……”
旗风眉头一皱,眼睛一立道:“王叔,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什么阿猫阿狗的想见少爷就见少爷?少爷昨夜一夜没睡,白天又忙着皇太孙殿下交待的事情,现在下雨了才得以休息,什么事等醒了再说吧。”
老王面露难色,旗风却己关了房门,重新在香炉里加了香片,手持一把纱扇,半跪在少爷的身侧,轻轻的给少爷打扇煽风解热。
杨锡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迷糊问道:“旗风,几时了?”
旗风轻启朱唇,软糯的回答道:“少爷,快酉时了(下午五点)。”
杨锡一转身,浑沌的又睡了过去。
老王面有怏怏之色,怕回去影儿又是叩头又是追问,索性在房门外的门廊下等着少爷起塌。
约半个时辰过去了,杨锡才起了身,旗风忙出去打洗脸水。
见旗风出去打洗脸水,王叔忙叩门进来,向杨锡施礼道:“少爷,府外有个骆府的丫环求见,好像她们什么小姐出事了。”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少爷己经冲出门去,老王心慌慌的赶紧跟上。
旗风打了水回来,屋里,少爷却己不见踪迹。
杨锡和影儿来到出事地点,只余冰冷的雨声,哪里还有燕喃的影子,不仅影子,随着雨水的冲涮,竟连珠丝马迹也没有了。
杨锡虽是六品经历,然手下的人手却不多,能调动的只有几个人而矣,急得杨锡团团转,赶紧转到京兆府寻求府尹帮忙,却被告知府尹不在府中;
找锦衣卫纪大人帮忙,纪大人领着所有锦衣卫去查他小妾被劫的案子去了。
杨锡急得真如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想到了朱瞻基,便打马向皇城东华门行去。
静秘的端本宫净怡轩内香熏缭绕,朱瞻基的神色亦看不分明。
听了杨锡的报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深遂的眼看着门外的雨帘,脸上雾蔼深深,看不分明。
杨锡的额头不禁有些见汗,平日里虽然和这位封为皇太孙的朱瞻基谈笑风声,殿下心悦之时亦会称兄道弟,然,至今为止,他发现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他。
兄长杨恭曾经形容过几位皇家权贵:太子是隐忍固执的骆驼,汉王是张牙舞爪的猛虎,赵王是狡滑诡变的兔子,皇太孙则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当时的自己甚为不解,也甚为气愤,杨恭意味深长道:“你不必反驳,我只是想警告你,你选择了皇太孙,父亲没有说什么,我亦不会说什么,你选择了就坚持到底,莫不可生二心,他,不是简单的人。”
从那以后,他认真观察起几人,发现兄长比喻得很贴切,也开始寻找和几位权贵的相处艺术。
骆驼虽然固执,但它有宽容的一面;猛虎虽然凶狠,但它让人有了防备;兔子虽然狡滑,但它从不主动伤人;只有毒蛇,才是最为可怕的,一旦让它缠上敌人,不窒息而死,誓不罢休。
此时,杨锡就受着这种煎熬,皇太孙半天不言不语,杨锡的后背本来是被雨淋的,如今又被汗浸,湿哒哒的感觉和他内心的难受如出一辙。
等了半天朱瞻基才开口问道:“你说劫走她的人,武功高强,内功庞大,且训练有素?”
杨锡忙将影儿告诉他的情景再次转述了一遍。
朱瞻基眼前浮现出那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儿,轻摇了摇头道:“能有如此高身手、且训练有素的人,金陵城数得上来的势力不多,与骆冰卿有过节的蓝玉教就是之一。只是他们刚刚折损了两名护法,必不会在官宅多的繁华地段下手,打草惊蛇,得不尝失。如此明目张胆、不怕追究,必有官方背景和庞大实力。”
杨锡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女孩儿曾经开罪过汉世子,还一脚将他的弟弟济阳王踹下了秦淮河,不由豁然开朗道:“她还开罪过一人,殿下可记得,那日汉世子逼着当街乞讨之事?”
朱瞻基点了点头。
杨锡脸上喜色渐现,激动道:“请殿下赐教破解之法。”
朱瞻基眼色不明的看着杨锡,直看得杨锡心里打鼓,才说道:“杨锡,你的剑不利了。”
杨锡顿时面色一怔。
“你将是吾儿最利的一柄剑。”这是太子朱高炽夸奖杨锡时所说的话,那时,杨锡刚刚十岁。
自那日起,杨锡便做为皇太孙的玩伴培养,陪伴朱瞻基到皇城毓庆宫习文习武。
父亲告诉他,为臣子的,最重要的不是本事有多大,而有忠心有多坚。选一主而事,则一世事主,不可欺,不可负。
也是从那日起,朱瞻基吩咐的事情,他习惯的执行,从不问为什么。朱瞻基说过的话,他习惯的牢记,从不知对错。
而今天,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他,却还是那个命令的他。
“属下不敢,但请殿下吩咐。”杨锡忙恭敬施礼。
朱瞻基满意的看着雨滴,兴之所至,竟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入雨中,杨锡恭敬的跟在雨中,任由雨滴打在眉毛上、头发上、衣服上,直到如同一只落汤鸡。
朱瞻基笑道:“杨锡,你立了大功呢,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既然不能让黔宁王府投靠太子府,那么就让黔宁王府与汉王府交恶吧。你,就当今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说完,朱瞻基打着伞,转身向卧房走去。
雨幕低垂下,背影那样的卓然不群、坚韧不拔,如拔节的春笋。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谋者,一个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