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盈琅,眼底纯然的是欣喜与虔诚。
此时的顾倾云方晓得这“灵性”是何来源。
面前这位如同雪山冰川化出来的、世间最为通透的冰玉做成的人儿,如今在此堂屋当中,屏风前后各自有病人。
然而一整个堂屋的物什摆设都被这耀目的光华刺的如同凡生红尘,唯有她手中的一只竹杯。
哪怕仅仅是一节粗大的竹筒掏了一面隔层,上杯口粗粗治了细螺纹,在底层上刻写了两句诗,却也是与她通体的雪白相得益彰,并没有被那一片雪白夺了芳华,也没有在一片白色当中绿的突兀。
这,恐怕就是灵性?
顾倾云实在是不懂,但她相信,有这样心性的小妹,并不会不得神医之眼。
穆浅时笑笑,轻轻拂了杯身,玉指划过杯底的刻画,便朗声:
“澹然空水对斜晖,曲岛苍茫接翠微。翠微二字,颇得意趣。翠字双羽,此字刻三羽,于常字之上连一独翼。斜晖之晖字,军旁精琢两点于上,十分顽皮。”
“虽有不同,但当知軍之一字上浮点二,极类華字。翠重三羽,羽重三点,乃是三代三支。敢问贵府,可是琅琊华氏;翠微其人,可是族中长母;此物之主,可是族中行三?”
长母,是这里对出嫁的女性本姓长辈的雅称。
顾倾云已经被这穆浅时的触感和智慧,以及小妹的魄力和智计惊呆了。但她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正是。老三是我家主,为那位公子疗伤时不幸中毒,故今日亦如此。还望神医……”
她不知道这人到底只是来寻那师门丢失的毒药,还是来寻被毒药所害的人的。虽然看起来这没什么不同,但顾倾云知道,后者涉及到闲王殿下的身份。
而闲王殿下能够被江湖之人追杀便表明,闲王的身份也许并不仅仅是一个闲王加一个皇子。他于本国朝政和他国政事的涉及方面之外,许是与江湖尚有牵扯。
哪怕是为了小妹不白白救了这个人,她也不能就这样将这个人的身份说出去,即便这位神医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不遵誓言的伪君子。
穆浅时此时却是脱离了一贯的温婉微笑,面上显出几分惊讶来,眸底却是一贯的清冷中暗藏生机。
“这公子的外伤,竟是这位家主姑娘所治?家主姑娘的手法,看似十分娴熟的样子。”
她自幼习医,自然是晓得,面前这位姑娘并没有很娴熟的处理药物的能力,却是实实在在的外伤专家。这样看来,许是受伤多了,或是为谁处理伤口多了。
这当然是疑点,但是她并不会去怀疑什么。
“诸位还请放心,并不是浅时不予治疗,而是未及贵家主和这位公子以及侍卫有意识时,这药物是灌不进去的。”
众人一看,果不其然。这毒药竟然还模仿那金铁创伤最常见的破伤风以至于惟妙惟肖,非唯是高低烧不止,这牙关也是如当真感染了破伤风一般紧咬。
这时便听得身后一声低哑响起:“如今该是可了,浅时姑娘。”
穆浅时回头时,便看的与她同是一身白色的华盈琅半眯着眼睛,撑出一丝微笑来。
——若说是穆浅时是那天山冰雪,该说这时仅仅着白色里衣的盈琅,算得上雪中白梅么?竟是未曾被这个冰肌玉骨霜钗雪衣的人儿夺了半分天地,少了些微颜色。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果然,穆浅时暗笑。
师父说此来不仅仅当按照乾坤八卦的方位追来能够追到踪迹,还能遇到一位知己。眼看着,眼前这位就是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