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厚底的军靴,一步一步走在尖锐的砾石上,一声声单调地响,像一面鼓。
鼓声打破了这极致的安静。
抬起头,耀目的光芒刺穿了华盈琅的眼睛。太阳直直地射向地面,一望无际的红色砾石像铺了一地的碎裂烙铁,在剧烈的直射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像热带的海面。
华盈琅谨慎的选择着落足之处,尖锐的疼痛穿过厚厚的胶底如同匕首扎向脚下的神经,带着地下涌上来的岩浆的焯烫,让她保持清醒。
42天,1720公里。
从国界线的战斗中和并肩作战的同志们分开,到沙漠腹地开始独自追踪,开始用汽车后来用骆驼直到如今踽踽,一个人行走在这一片苍茫里。
华盈琅依稀想起,当年父母带她旅游,走过的沙漠风景也是这样的。
这就是戈壁。
她是来追踪他的。他是她的仇人。
她加入了特战队,成为一名罕见的女特战队员,就是因为16年前,8岁的她和她的父母,在一众30多人的无辜群众里,落到一个毒品枪支贩卖集团手中,成为与警方军方交战时的人质。父母在最后时刻将她护在身下,因子弹击中胸口双双离世。
此生不忘,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殷红。
这个边境地区最让人头疼的枪贩兼毒贩,就是这次任务她历时42天追踪的男子,当年那个集团的头领,萧干。
萧干从进入大沙漠就抛弃一切定位系统,独自一个人在沙漠中跋涉逃亡。他的目标非常简单,只要能够走到绿洲并且甩掉追随来的尾巴,进入任何一个沙漠边缘的城市都足以让他存活并回归他的势力。
华盈琅无法确定他的位置,只能一路追随他逃亡的脚步。狂沙漫天,大风吹平,海市蜃楼,丝路花雨,这一路几乎所有的痕迹都被自然抹杀掩藏,多少次蹒跚追去又回反方向,追到今天,她追上了。
她踉踉跄跄走几步,站住,停了下来。
有些晕眩,她几乎忘记了站立的方式,习惯了行走。
此刻,太阳正在往下沉,斜射而来的强烈光线几乎射穿她的双眼。砾石向光的一面集合成巨大的镜子,正如阿基米德对罗马船队的镜子集合,光线集中在她的身上几乎要点燃她的全身。
4天断粮,2天无水,已经是极限。
她抬头向太阳看过去,丝毫不畏惧足以将她焚炼的阳光。
2点钟方向。一个衣衫和她一样褴褛不堪的男子站在那里。
是萧干。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42天的追逃,男子终于还是被她追到了。
就如这么多年,挺过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挺过了特战队选拔和训练,挺过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次战斗,终于挺到了能够直挺挺站在他面前举枪的这一刻。
萧干缓缓转过身,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活路。早在放弃身上所有的武器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如果不能在甩掉她而回到自己的地盘之前躲开她的追击,再遇上携带武器的军人或警察他就没有活路。
那个姑娘叫华盈琅,他更知道,甚至不用一看就能确定。因为他清楚,那就是当年那个逃脱的小女孩儿。这样的人,在正义和忠诚之外,还有更为恐怖的仇恨。
呵,看,那个小女孩儿都长大了,而自己呢?
原来,已经老了啊。
沙子打磨角砾的声音响起:“终于,是你。华盈琅,你赢了。”
华盈琅很平静,声音像用砾石划过玻璃:“我选择了坚持自己的任务,而你本可以挺下去更久。”
没错。在两天前体力几乎崩溃而发现他新留下来足迹的时候,完全被折磨的不堪一击的华盈琅放弃了水壶和更多的水,用有限的负重能力换取了她手中的那把枪。
同样是,以生命为赌。
不成功,便成仁。
她是军人,人在枪在,信仰就在。枪失了,人必亡。
倒掉枪膛里的沙子,她拿枪指着对面的人:“讲个最后的要求吧。“
“我想笑着死,你给我讲个笑话好了。“
“一个卖枪的人把枪卖给了士兵,士兵用买来的枪指着已经放弃武器的卖枪的人,这好不好笑?”
两人相视,无言,许久,都勾起嘴角。
很久没有动,太阳已经落下,热气缓缓地从烙铁一般的地面上蒸腾而起。像隔着熨斗看对方,两人的身影袅袅的好像湖水倒映的像,就像在最没有水的地方有了生命的源泉。
一声爆竹。犹豫了一下,下一声爆竹跟着鸣响。
两声枪响,在鼓声停歇后许久再起,在单调的声音里加入了一分生命的色彩。
一个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一个是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沙漠戈壁谷地的尽头,再到10公里便是绿洲。远处土墩似的古城和城墙上的枯草还在月光下无风不动。
月光洒下,照亮古城。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不久又都蒸腾升华而去,徒留一地无尽的沙,惨白入雪。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