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秋芷,索昀穿着姜蓝色的袍子,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土,走动间带着满身的寒气,他冲着楚云暖弯腰,“属下见过家主。”
虽然索昀字里行间没有提到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但楚云暖知道他心里是焦急的,否则不会连夜从十万大山赶回来。她让索昀坐下,淡淡道,“辛毅说你在云州的时候有人把你认成贺三郎?”
索昀道,“是,家主难道我真的和贺家有关系?”天下间不是没有长相相似的人,但基本都是一些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平白无故的相似,他还真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从母亲手札上看到你真的是出生于云州。”
索昀想了想,道:“家主让我过来是要我去云州?”
楚云暖沉默片刻,道:“我要你立刻启程去云州,查贺家,我要知道当年贺家灭门以后的所有事,包括那个唯一逃出来的嫡女。”
索昀点头,又问道:“您怀疑什么?”
“怀疑有人李代桃僵。”
这句话楚云暖说的十分沉重,水千柔告诉她楚老是奸细的时候她是惊讶的,当年楚老明明是自愿放弃继承楚家的,她想不到任何让他背叛的理由。但是她从水千柔话里那一句她不姓楚,她是贺的话里联想到了一个人,三爷爷亡妻——难产而死的贺家嫡女。贺家灭门后,唯一幸存的嫡女嫁给她的三爷爷后难产而死,当年她从母亲口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人太小,不晓得其中怪异,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楚家擅医,种植园有无数珍贵药草,就算只剩一口气都能把人救活,为什么当年贺家嫡女会死。原本她没有想到这里,但是她曾经见过北国贵族中有双生女,杀了亲姐姐以后冒充姐姐嫁入夫家的事情。她当时就在想,或许当年贺家嫡女没有死,她生下了孩子,送往云州长大,被云州人称为贺三郎,而索昀很可能就是贺三郎的孩子。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解释得通,但所有的一切只能在索昀从云州回来之后才知道。
索昀真的不懂家主的意思,好在楚云暖很快转换了话题,“对了,你去云州的时候最好乔装一下,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顾及等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身世应该就大白了。”
安排好索昀暗查云州贺家的事情以后,楚云暖担心嘉陵城会出乱子,于是去楚云扬那头预备告诉他准备会嘉陵城。楚云扬正坐在假山前的凳子上,碧玉桌上放置着两三种水果,一个小厮领着一个穿斗篷的男子从门外进来,楚云扬一看见那男子便迎了上去,看他这幅打扮,楚云扬笑了:“怎么打扮成这样,难不成你家那老太婆还看着你不成。”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头上有各厉害的姐姐顶着,就算把天给捅破了也能给你兜着。”那人说着顺带把身上的斗篷脱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锦袍,他抬头对着楚云扬,“小少爷,咱们说正事吧。”
来人正是唐元。
楚云扬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往湖边而去。唐元的的面色慢慢沉寂了下去,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
“在你同意跟我合作以后,我把你提醒我的几处地方都查了一遍,你说的对,他们的确中饱私囊,几乎是搬空了整个商号,就算没有楚家,有这些蛀虫在,不出三年,唐家也会亡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唐元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楚云扬看了他一眼,道:“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他们都说,他们是奉老夫人的命令行事,我查过,唐家并没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我不明白那些钱财到底去了哪里,简直和凭空消失一样。”这才是唐元觉得最纳闷的地方,“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明明唐家现在钱财不多,老夫人还是疯了一样的购买七星龙纹草,现在龙纹草的价格翻了三四番,就算老夫人要和你过不去,也没有道理买这么多。”
从楚家几天前放出楚云扬病危需要龙纹草治病的消息开始,唐家就跟疯了一样的购买龙纹草,哪怕是从别处挪用,唐元真的不理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仇恨,能让老夫人这么疯狂,但据他所知,除了楚云暖一开始揭露唐家宴会用蛊毒的事情以外,两家并没有矛盾。
楚云扬歪着头,估计是姐姐出手了,他想了想决定顺水推舟,说不准没有多久唐家就该入不敷出了,“我记得乌蒙城有一个隶属皇室的地下钱庄,你倒是可以让唐老夫人把唐家值钱的东西抵押出去,然后你再一转手收回来。”
“你这是让我黑吃黑啊?”唐元呵呵笑了一声,“云扬,以前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了你一肚子坏水?”
楚云扬不可置否,“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唐家给掏空了,你能从中获得多少利益是你的本事,其他的,可都是楚家的。”楚云扬给出的条件无疑是十分宽厚,唐元一下子都有些惊讶,“你这么好说话?楚云暖同意么?”
“其实我姐姐人很好的。”楚云扬这样说,世界上除了娘亲,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姐姐对她这样好。
唐云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楚云暖人好,南堂人谁不知道楚云暖凶狠跋扈,惹到她的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满门被灭,这还能说好?
“对了,你家老夫人最近有什么动作?”
“还能有什么,忙着跟我家大小姐斗智斗勇,唐梦瑶好像是掌握了他的什么秘密,现在老夫人可是把她往死了折磨。我查了一下,好像是蛊虫,据说是养在西园那头。”这个消息还是梦铃告诉他的。
“蛊虫。”楚云扬咬牙切齿,娘亲就是死于蛊虫,“唐元,唐家谁都可以活,但是知晓蛊虫的人一个都不可以活着!”他就是迁怒,既然他不清楚是谁背后设计毒杀了娘亲,那就一个人都不放过!
楚云暖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楚云扬和唐元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她没有发出声音,默默的听着两人商量,云扬手段确实是太稚嫩了,如果是她出手,在耗尽唐剩余的财力后她会毫不犹豫的把唐家扔向南楚,顺带让他们为她绞杀南楚各个据点背黑锅,要不就彻底把唐家送给赵毓璟,为他夺嫡之路提添砖增瓦,增加楚家在他心里的重量。
然而楚云暖什么也没有说,在他和唐元商量好一切之后才走了出去,“云扬。”
楚云扬微微一笑,“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到。”
楚云扬送了口气,似乎不太愿意让姐姐知道他方才做的事,他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姐姐,你过来做什么。”
“我们该回嘉陵城了。”
楚云暖回来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吹遍老宅,古楼里忙着数落春熙的四个族老掉头,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
四人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楚云暖带着一行人迎面走来,她穿的是那一日继任家主时的凤翎双纹锦袍,大红衣料,将她的脸映得通红一片。楚云暖目光流转,忘了一眼跪在里头的春熙也不进去,反而在外头坐下。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青石板流淌,她带着弟弟坐在一柄青布雨伞下,也不说话,只是捧着玫瑰露浅啄。青布雨伞上的流云纹落到她脸上,让她的脸色顿时诡谲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宿壁突然抓着一个灰衣男人进来,那人被强行暗倒在地,溅起的水落了楚云暖一身。
“追云啊!”跪在楚云暖眼前的正是前暗阁阁主追云,她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本家主记得是命人将你抓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去的乌蒙城?”
追云是在她从乌蒙城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他没想到,家族里有人那么大胆,居然敢放了追云。
楚云暖漂亮的眸子落在楚老身上,一枚琉璃令牌哗的一下扔到楚老面前,瞬间四分五裂。她冷声道:“楚老既然不用琉璃令牌就可以命令楚家护卫暗卫,本家主枉有令牌却无人听命令,还要它来做什么!”
追云抬头看了一眼楚云暖,小时候柔柔弱弱的那个小丫头长大后竟然如此果决,说一不二。
楚老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他放了追云也是因为不相信追云会谋害楚明玥,哪想到追云居然被得个正着。
楚云暖再把目光落在另外三人身上,一巴掌把手上的戒指拍在桌上,“我命春熙回来彻查楚家上下,三位强加阻拦是什么意思?”
索老等人心疼的看着桌上的戒指,生怕楚云暖一怒将它给毁了。
“家主,楚家上下均对楚家忠心不二,绝不可能背叛家族!”陈老声音十分洪亮,另外两人连声附和。
“忠心不二?”楚云暖缓步靠近四个躲在房檐下的族老,秋桂赶忙撑伞,“本家主下令后,你们四个老头子就敢不听,私自调用护卫扣押春熙,这叫忠心?现在本家主在外淋雨,你们几个舒服躲在里面,这叫忠心?”
四人当下说不出话来,只听楚云暖将矛头对准楚老,“三爷爷是不是觉得我母亲和我都不配继承家主之位?”
楚老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他噗通跪在雨中,“家主,属下不敢!”
“不敢?你明知追云伙同唐家毒杀我母亲仍旧包庇他,春熙将其抓捕后,更利用自己族老身份强闯暗阁带走他,这都叫不敢的话,那什么叫敢?”楚云暖的声音一声大比一声大,更是一步步地逼近楚老,楚老一步步地后退,刚开始的大义凛然慢慢消退,渐渐的脸色慢慢变白。楚云暖冷眼看着楚老,眼中呼啸而来的杀气几乎将他淹没。
楚老也不知道到底是雨水太凉,还是楚云暖的话太冷,反正他浑身冷得如至冰窟。早就听过大小姐在乌蒙城的作为,他们都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大小姐已经成长到他们仰望的地步。
楚云暖突然笑语嫣然,“三爷爷,我自知年幼,没有能力管理楚家,家主之位,还是由您来吧,您放心,三位族老会扶持您的。”说到最后,楚云暖的声音已冷如寒冬腊月,“云扬,我们走!”
“家主!”强撑着的索老几个终于变了脸色,他们顿时跪在地上,雨水哗啦啦的淋在四人头上,他们心底一片冰凉。
楚云暖恍若未闻,带着楚云扬扬长而去。
古楼里,春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一瘸一拐的跟上楚云暖的步伐。
傍晚,楚云暖找出一本字帖慢慢临摹,这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爱好。
南堂从来不缺才女,譬如孟家的九个小姐,各个貌美如花,精通琴棋书画。再说以书乐传世的宋家,宋大小姐虽然美貌不及孟莲,可文采丝毫不比孟莲逊色半分。说起这个,楚云暖不由在想,孟莲所做的诗到底有几首真正出于她手?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窗外的雨越发急促。这个时候,春熙快步走了进来,她拧干身上的雨水,将屋里的蜡烛拨亮了几分,“大小姐,天黑了,您还是别写了。”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刹那间整间屋子亮如白昼。楚云暖搁下笔,走到窗前,侧耳听着雨水哗啦啦落到亭台楼阁上的叮咚声,“雨下得真大。”
春熙低头整理书桌,“已经下了整整八天。”
楚云暖顿了顿,“八天,还有两个月,九原河决堤,赵毓璟……”
春熙不明白楚云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她望了眼计时的沙漏,犹豫道:“大小姐,族老们还在古楼前跪着……”
楚云暖没有回头,她的声音顺着冷风传来,“你在古楼跪了多久?”
春熙想了想,顿时会过味儿来,她抿嘴小道:“四个时辰,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这几个老头子还有事情瞒着我。”楚云暖望着外面倾盆大雨,家主之位她不可能不要,今天演的这一场戏,一是在敲山震虎,二是想要他们交出她想要的东西。“在我记忆里,母亲是习惯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事都写下来的人,可是我拿到的手札不完整——他们私藏了。”
“族老们要夫人的手札也没用,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