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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梁儿更是骇然。
立后?为何赵政从未与她提起?
一番惊讶之后,百官们喜形于色,全都纷纷急着道:
“陛下,此事真是可喜可贺啊!不知是后宫之中哪位夫人美人有此之幸?”
赵政淡淡一笑:
“此女既非夫人,也非美人,甚至严格来说,她并不属于后宫。”
闻言,赵高轻敛了头,唇角微扬。
扶苏在片刻晃神之后,亦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胡亥便更不用说,他终于明白了父皇此前之意,高兴得笑开了花,已经幻想起梁儿身在后位,自己终于可以不用避嫌,明目张胆的唤她“母亲”的情景。
可众人却齐齐大骇。
淳于越更是瞠大了双眸,吞吐道:
“陛下所指……难道是……”
“正是……”
赵政浅笑着,转眸看向身侧,坚定不移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梁儿。”
梁儿瞬间惊滞,心里狠狠打起鼓来。
历史上的秦始皇帝一生也没有皇后……那今日赵政提及此事又是怎么回事?
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还是往后会发生什么事,阻止了这一切?……
赵政这“立后”宣布得极为突然,惊得所有人霎时间全都忙着暗怀起心思,但李斯却是早早就预料到了的。
他此时正暗自观察众人的反应,心中思量着对多方的应对之法。
不出他所料,那些陈腐不堪的儒生果然都在频频摇头。
一个一把银须的老儒士颤颤巍巍的站起,一本正经的慢慢悠悠道:
“臣听闻,梁儿姑娘最早的身份是流民,连最基本的良家子都不是,若非当年吕不韦亲自将她混入宫中,后又得大王宠幸,恐怕早已因犯了宫中忌讳而被重刑处死。何况她多年未老,此乃妖矣。大王喜欢她,留于身边做个婢子也就算了,她若还妄图为后祸害大秦基业,则万万不可……”
“一派胡言!”
赵政等不及他说完,就已气的拍案而起,俊眉倒竖,大怒道:
“谁说容颜不老便为妖?难道就不能是神女?”
皇帝盛怒,老儒士却淡定如初,语速依旧很慢,反问:
“若是神女,可有仙法在身?”
赵政一声冷嗤:
“笑话!你说她为妖异,可见她使用过妖法?”
这一语令老儒士终于噎住,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梁儿跪坐在赵政的身后,紧紧咬住了下唇……
果不其然……仅多年不老这一点,她就很难有成为皇后的资格,赵政也应该是知道的,又何必非要迎难而上?
何况她也不止一次与赵政说过,此生能与他相伴相守,她就已经知足了啊……
“陛下!”
刚挡回了一个老儒士,又走出了一个年轻些的。
但见他一揖,所言较之前的老头缓和了些,却也是不赞同赵政立梁儿为后的。
“陛下宠嬖梁儿姑娘几十年,甚至还不惜罢黜后宫专宠她一人近二十年。若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侍婢也就罢了,可若立她为后,便定要在史书上留名。她容颜不老,亦或许还会长生。如此之女,且不论她是妖是神,只要她身在后位、长久留于大秦后宫,陛下可想过后人会如何看她?就算眼下陛下能够将她护住,可千百年之后,她的结局又将如何?关于这样一位皇后,史书又将如何续写?”
这一言,可谓富满诚意的同时,又正中了要害。
赵政眉间微蹙。
他只想过梁儿在他的子嗣之间如何获得安逸,却未想过若她能活得千百年,在宫廷之中又将如何自保……
并且史书之事,他也的确未曾做过考虑……
淳于越见赵政似是因笔录纪实而有所游移,便又立即上前补充道:
“陛下可知,关于陛下身边的侍婢梁儿长生不老,民间早已有些传闻,说陛下寻求长生就是因为她。甚至有人将妖女蛊惑陛下吞灭六国、奴役天下的说辞记入了《诗》、《书》之中广为流传。若陛下再执意给她封号,甚至立她为后,岂不更加让人落下口实,令天下不稳!”
见大臣们接连出言制止梁儿为后,赵高和胡亥都暗自忧心忡忡。
而这般情势也令扶苏愈发担心起来。
阳滋则侧过头去、以袖掩口,暗暗嗤笑。
眼看这些人一个又一个前来步步紧逼,赵政已然握起了双拳,怒不可遏。
儒士……跳出来反对梁儿为后的全都是儒生。
几年前秦在百越全军覆没之时,最先提出要将梁儿献祭先祖的孔元也属儒派。
这些学儒之人,就这般容不下他的梁儿吗?
梁儿的心在这一刻更是跌至了谷底。
究竟从何时起,有关她的事已被记入了天下的《诗》《书》之中?
她并非历史中人,怎可以蛊惑始皇之名在此时的书上留下印记?
更何况那里面还提及了她不老之事……
若是因此而影响或是阻碍了历史的发展,哪怕只是出了半点差错,都有可能使得未来该存在的变得不复存在,而不该存在的反而愈演愈烈。
或许连她在现代曾经熟识的那些亲人和朋友也会因历史某些细小的错乱而消失不见……
这等沉重的罪名叫她如何背负?
等等……
《诗》、《书》?……
还有淳于越和李斯……在祝酒之时辩论分封和郡县……
忽然,她从万般自责中惊醒。
倘若历史最后也不曾因她而有所变化,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在将要发生的那个著名的历史事件之中,也存有着她的原因!……
当看到李斯再度起身走至殿中之时,梁儿瞠目结舌,已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李斯……“焚……书”……!
李斯双手交握,郑重一礼,扬声道:
“陛下!臣李斯冒死进言!此前天下散乱,无人能够将其一统。故而人们全都称引古人、非议当今。人人只欣赏自己私下所学之识,指责各诸侯国所建立的制度。可如今陛下已令天下归一,辨别是非就该取决于陛下一人。但私学却缕缕群起而攻、非议法令。”
他转眸扫了一眼梁儿,接着道:
“无论是今日陛下立后一事,还是彼时设立郡县一事,亦有诸多事宜皆是如此。人们一得皇命,就习惯性的根据各自所学妄加议论。入朝时就在心里暗自指责,出朝后就去街巷市坊大肆谈论。众多所谓有识之士会在陛下面前标新立异以抬高自己求得名利,更甚者还率领民众制造谣言以衬其辞……”
李斯又瞥了一眼左右席间的列位儒生,其意便是在暗指,民间那些谣传梁儿为妖,又将此事记入各类书籍之中的,多半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学儒之人。
赵政明了了他的意思,眉头蹙得更紧,一口银牙紧咬不放。
只见他又道:
“如果这样陛下还不尽早制止,那么在上,您的的威势就会逐渐降低;在下,朋党的势力也会渐渐形成。日久,则甚危。”
他的这番言论既合赵政之意,又同时给了儒士们一记重击。
赵政深知李斯之智,料想他定是已有将梁儿为妖的谣言除去之法,但此法必是也混在他所求之事当中。
思及李斯所言本就甚为有理,而其想要的,无非就是排挤时常与法家为敌的儒家学派,加之那些迂腐不堪的儒士也是一副誓与梁儿不容的姿态,如此,他顺道成全了李斯又有何妨?
于是赵政便收敛了愠色,顺水推舟,正襟问道:
“如何制止?”
闻言,李斯再次敛头躬身,恭敬道:
“臣恳请陛下,让史官将我大秦所秉承的言论以外、所有典籍全部焚毁。除了咸阳宫览阁典库之中众博士官吏所掌管的之外,天下所有藏有《诗》、《书》、诸子百家著作的,全部交到地方官处统一烧之。胆敢私下议论《诗》、《书》内容的一律处死;借古事而非议当今的,满门抄斩。知情不报的,以同罪论处。召令一出,三十天后仍不烧书的,处以黥刑,并发配去修筑长城四年。典籍之中不必烧毁的,是医药、占卜、种植之书。如果有人想要学习法令,就自请去以官吏为师……”
为维护法家之权,而焚尽天下之书,此计何等狠绝,惊得在场的儒家之人一片惊愕,许久不能回神。
李斯抬头,神色毅然,继续坚定道:
“如此行之,既可将大秦上下的言论一统,断去朝纲不稳的祸患,又可将各位博士口中那些诋毁梁儿姑娘为妖为祸的书籍一并除去,令陛下安心。一举两得。”
赵政垂眸,并未思忖过久,便出言赞道:
“好个一举两得……就按丞相说的去办。尤其要将这几十年里民间有关梁儿的所有记录全部抹去,此后,百姓之间便再无人能妄议她不老之事。”
之前那儒生讲的没错,无论说是妖还是神,都难以保得梁儿在他死后不被歹人记挂、永世平安。
唯一之法,就只有断去所有对她的非议,令她逐步隐没于世间,方可有机会安稳……
李斯大获全胜,欣然应“诺”。
儒士们则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向来英明的陛下,竟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应允了如此前无古人的大规模焚书之举。
至此,梁儿终于彻底清明。
难怪她闯入了历史,却未曾留下半分笔墨。
原来,始皇“焚书”,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赵政立后不成,心烦意乱,重重吁气,不理百官的惊愕,挥了衣袖冷声道:
“朕已无兴致再行酒乐之欢了,尔等自便吧。”
众人百感交织,纷纷起身施礼。
“恭送陛下。”
赵政正欲迈步,却又忽然滞住了脚步,一双深邃的黑眸幽光又起,回身道:
“朕记得韩非子曾经说过,乱世之中百家争鸣,大治之后便要独尊一家。所谓智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朕觉得甚为有理。方才丞相之意也正是如此。故而自今日起,我大秦便焚遍百家之书、独尊法家之术。若是谁还有怨言,也无需再行奏请,朕心意已决,誓不会变!”
言毕,他甩袖离开,梁儿亦起身快步跟上,只留得身后一殿哑然。
“儒”与“法”的观点大多对立,两方对峙争斗了几百年,终是在这一日彻底败在了新任左相李斯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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