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台一望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望蓟门·祖咏
-------------------------------------------------------------
依刘昭的筹划,为了凸显蹇硕的兵略武勇,并没有征调幽冀二州的士卒。蹇硕既是代天子行事,虎符即为军令,节杖即为诏命,命刘昭暂领虎贲营别部司马以天子亲军虎贲营的名义出兵。
这一切水到渠成,无可挑剔。
宋果、郭蕴却是暗自心惊,蹇硕越过并州以虎贲营的名义发兵,是要独吞功劳之举。如此一来,朝堂之上难免要责难并州诸官吏。
郭蕴还好,尚且出兵一千,刺史宋果则心中一阵黯然:这并州看来是呆不下去了。
刘昭没什么好收拾的,兵器、骑甲、包袱,甚是简单。三郡印绶、虎符则是一并装入腰间鞶囊中。
所谓鞶囊就是腰包,秦汉用以盛印绶等贵重之物。
蔡琰进了屋来,递给刘昭一个包袱道:“里面皆是蜜糒、药丸。”说罢又拿出二尺黑帻道:“如今师傅已经安葬,白帻当改为黑帻,过来我给你换上。”
刘昭伸手要自己换,蔡琰却坚持要亲自换,一边扎帻一边说道:“汝此次出征,定要谨慎。当年吾兄亦是西征凉州,便没有回来。那日也是如此,也是这般为吾兄扎帻……”说着,一时哽咽,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刘昭起身擦了擦蔡琰的眼泪,蔡琰眼睛通红,定是熬夜做的黑帻,估计也是伤心流泪不少。刘昭看着蔡琰忧虑的眼神轻声说道:“汝兄乃我大汉好儿郎!吾亦是!最多一月,吾便采塞北鲜花回来送与你。”
蔡琰破啼一笑,小声“嗯”了一声。刘昭拍了拍蔡琰的肩膀,蔡琰侧身躲开,擦了擦泪眼,继续将刘昭头上黑帻扎紧。
此时高顺进来道:“禀司马,朔方郡兵确认为王智爪牙者五十七人,其余已与云中郡兵混编,共二百四十三人。”
“嗯,想必那军侯定是王智爪牙,绑了此人随军出发。其余人等押赴县寺外待命。留下四十三人在平城障照顾二位太守,其余人整备妥当,一同发兵。”
高顺领命转身出去,刘昭不敢耽搁,也辞过蔡琰,蹇硕等人还在县寺外等着自己发兵。
出了县寺,东西不远处各是一楼,乃是平城县钟鼓二楼。
刘昭出来,与蹇硕、宋果、郭蕴见过礼,就见苏双挤到身前道:“刘司马西征外夷不能无有良马,我等一介商贾特来献上良马一匹,还望刘司马笑纳。”
蹇硕听罢眉头一跳,刘昭对苏双一语双关道:“今番出征乃蹇公代天子行事,昭奉命征讨。马匹交与高顺,汝心意昭记在心中。凯旋之日定要与汝一醉方休。”
苏双退下,郭蕴过来道:“雁门武库有偏将铠甲,汝去调兵时可自取之。”
刘昭谢过郭蕴,一时众人无话。待到午时,蹇硕便持天子节杖发兵。
顿时钟鼓号角齐鸣,高顺身后窜出两骑,接过左丰手中的两面旗,一面是赤红色大汉军旗,军旗当中绣着一个“汉”字,另一面则是虎贲旌旗,旌旗当中绣着一个“刘”字。
二骑展开旗帜便打马在刘昭身后站定,刘昭大喝一声“祭旗!”,一众王智爪牙,便被士卒挥刀斩首。
刘昭翻身上马,抱拳向诸人辞行,只听左丰悠长而尖细高亢的喊道:“开北门……”
所有的城池,北门一般是不开的。北主杀伐,所以出兵便是走的北门。
刘昭打马先行,而后是高顺、张辽领着士卒,于北门鱼贯而出。出了北门依旧要缓行,北门十里亭处,蹇硕代天子为将军送行,此乃惯例。
刘昭喝过蹇硕的送行酒,对蹇硕说道:“蹇公着人马上上书此事,另外白狼寨一事一应承揽下来,切莫让公孙瓒抢了功劳。可与虎贲中郎将袁绍直言允其一营校尉,袁家和四州上书便可立减。”
“虎贲中郎将,秩二千石,又是天子近卫,袁绍为何肯调任八部校尉?”蹇硕不解道。
“虎贲中郎将乃是宿卫,百年以来已失征讨之力。八部校尉虽亦是二千石,却是天子亲军主征讨之事。建功立业,唯有八部校尉方可。袁本初志大才疏,定会前去。”刘昭这么一说蹇硕顿时明白过来。
辞去蹇硕,刘昭引兵快马加鞭直奔雁门郡治阴馆。
到了阴馆,刘昭先去武库取了三副偏将盔甲,又擢升高顺、张辽为偏将,分领了雁门一千郡兵,整备军备。张辽所领一众贼曹,也是归建雁门。
高顺、张辽一合计,便着一千四百士卒照着高顺旧部,皆是一弓一弩、一刀一矛,配齐箭矢,方才下令休息一晚。
将军领兵不得入城,诸人离开武库,城外扎营,已是暮色深沉。
营外两骑叩见刘昭,刘昭出来却见是田畴与闫柔二人。
闫柔见到刘昭便大笑一声道:“崇宣领兵征伐外夷、克复失地,怎的不带着我等,叫我等好是一顿追赶。闫柔此来愿尽绵薄之力。”
刘昭亦是戏谑道:“子渊不怕上了我这贼船,下不去吗?”
闫柔毫不在意刘昭戏谑,朗声道:“领兵杀贼总好过吾一人杀贼!”
田畴也说道:“家中仆从吾已打发回去,吾自幼便受这些蛮子欺凌,乡邻亲戚多有丧命贼人之手。畴愿与崇宣共杀贼,匡扶社稷。”
刘昭向二人做了一揖,便引二人进来大帐。
帐内坐定,刘昭便问二人道:“既如此,二位可是答应昭前日相邀?”
田畴先道:“我等年纪相仿,崇宣服丧之期,不顾自身荣辱,尚能为国为民,征伐塞北,畴愿相随,匡扶天下。”
刘昭看向闫柔,闫柔笑道:“昔日白狼寨以为崇宣乃一匹夫,这几日再看,皆是未雨绸缪,运筹帷幄之中。短短几日,便官拜虎贲军司马,某不才,愿为这天下少些柔之遭遇,与崇宣共襄大事。”
“哈哈……如此甚好!”刘昭心花怒放,又道:“如今兵非我兵,将非我将。待此战归来,昭定起一营兵马,我等三位少年,共为天下计!”
刘昭话音刚落,帐外却传来声音道:“并非三人!”
张辽进来见礼后对刘昭道:“崇宣本一黔首,却能为国家、为天下计。辽愿与崇宣共为天下计!”
三人相视,顿时大笑,异口同声道:“固所愿也!”
高顺乃是宿将,营中之事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四人相谈甚欢,高顺立于大帐之后亦是心思萌动。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并非一时意气,几句口号。
且再看看吧。平复了心绪,高顺悄然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四人密谈许久,方才熄灯歇息。
卯时刚至,天色已亮,全军饱餐,便整军出发。
从雁门上直道可直取云中,刘昭特意嘱咐皆备双骑,轻装而行,不带辎重。四百里的距离,卯时拔营,未至午时便望见云中城。
下了直道进了一处山林,刘昭便命士卒歇息吃喝,又命高顺放出侦骑。
由于是轻装前行,士卒只能就水吃干糒,倒是没有炊烟,隐藏了行踪。
高顺领侦骑回来,有意考校刘昭道:“云中城并无多少贼人,四门皆开。若是一鼓作气冲杀进去,一战必下。”
刘昭思谋片刻,觉得稳妥些好,于是道:“吾与张辽领一曲兵先从东门杀入,汝领兵见我等入城便从南、西二门杀入。若是有诈,我等便诱敌退出东门,汝趁机入城夹击;若是无诈,我等围三缺一,一战克复云中。”
诸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高顺亦是点头,心中放下心来。
士卒歇息罢,高顺留下一曲原云中兵马,下令马上嚼头,便与闫柔领兵越过直道往西南潜行而去。
等了一个时辰,见云中城并无异样,估摸着高顺应该就位了,刘昭将苏双送来的马挂上双镫,翻身上马对田畴道:“子泰弓马如何?”
田畴翻身上马持弓应道:“君子当弓马娴熟。吾三箭连珠,可随崇宣杀敌否?”
刘昭大笑一声,又对士卒道:“众将士,一鼓作气克复云中,我等在云中城中纳凉歇息。为云中百姓报仇,随我杀!”
云中旧卒本就看着云中城憋着一股劲,见主将持枪而出,顿时齐声暴喝,跟着刘昭杀向东门。
鲜卑人不善守城,每每都是破城而入,劫掠而去。以往都是杀烽燧、破县城,如今第一次攻破郡城,粮草钱款和武库军备一时间竟然搬不完,所以就迁延停留了二三日。
城门上几个蛮子觉得酷暑难熬,若不是首领下令警戒,早就钻民房里快活去了。几个蛮子一边纵酒戏谑,一边不时地探头四望。突然传来马蹄声,探头一望,东门几百步外冲杀过来一队骑兵,再定睛细看,才发现是汉朝兵马。
一个哆嗦,酒意去了七八分。一个弯弓搭箭,一个连滚带爬下了城门入城通报,又一个往天上射出一支响箭示警。
刘昭看在眼里,响箭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是嗤笑一声,四门洞开,兵临城下百步,此时示警不觉得迟吗?说时迟那时快,刘昭和田畴都是弯弓搭箭,刘昭一箭而出便将示警之人射下城头,田畴一箭飞至,城上弯弓之人捂着脖子便倒了下去。
张辽快马加鞭冲城而入,长戟所过,便是一片尸体。
将是兵胆。
士卒冲入东门,前排厮杀,后排放箭,东门蛮子虽亦有百人,却是顿时溃败,丢下几十具尸首,四散而去。
刘昭见状,想来是无有埋伏,顿时放下心来。
却听张辽回身疾呼道:“崇宣小心。”话音刚落,刘昭只来得及略微扭头,便听“叮”地一声,一支羽箭插在盔缨处。
刘昭顿时大怒,往射箭的方向看去,见一人手持大斧,赤面袒胸领兵杀奔自己而来。
张辽已在前方厮杀,抽不出身,心中甚急。
刘昭屏息弯弓搭箭,满月而射,却是被那人挥斧挡开。收起弓箭,刘昭拍马持枪,杀了上去。
不到百步距离瞬息便至,来人马快,长斧率先照着刘昭劈了下来。
刘昭马上双镫,悍然不惧,气沉丹田,踩着双镫立于马上,横枪硬接,兵戈交鸣,二人错身而过。
拨马回身,刘昭抖了抖酸麻的双臂,心中暗赞,好大的气力。
来人奋力一击见被刘昭挡下,心中也是称奇,回马喝道:“来者何人?”
“大汉虎贲营别部司马刘昭是也!汝乃何人?”
来人吃了一惊,略一思索,便拍马杀来,嘴上喊道:“黄口小儿竟敢欺我!爷爷轲比能是也!”
刘昭挺枪拍马而上,二人长兵交击,数合奈何对方不得。
轲比能仗着气力,招招皆是大开大合,劈砍不断;刘昭仗着双镫,能借马力,怡然不惧。
二人又是交马错过,刘昭突然计上心来。连忙打马回身,夹紧马腹,紧收缰绳。坐骑四蹄交错横立道路中间,一时人立而起,刘昭借机长身探枪而出,欲刺轲比能后心,杀个回马枪。
回身来的刘昭刺出长枪,却见轲比能亦是战马人立回身长斧劈了过来。
二人目光交汇,都是诧异。
此时二人皆在马上,战马皆是人立而起,无从变招。眼见便是一个斧钺加身,一个长枪穿心。
狭路相逢勇者胜!刘昭心中一横,咬紧牙关挺枪刺去。死,不也要拉个垫背的?
轲比能是一个鲜卑大人,鲜卑三部中的中部鲜卑大人。虽说作战勇猛,却并无赴死之心。
见刘昭视死如归,并无撤枪之心,只好坠马自救。
刘昭一枪刺空,撤枪挑开长斧,便来刺杀轲比能。眼见一枪便要取了轲比能性命,却听众人疾呼“小心”,又听弓弦阵阵,连忙撤枪收身,拔马而回。
一阵箭雨落在刘昭刚才立马之处,将轲比能保护起来。
轲比能见刘昭长枪刺来,料到必身死此处,又见刘昭撤枪而回,暗道一声幸运,翻身便欲捡起兵器再战。
刘昭弯弓搭箭射向轲比能,轲比能只好翻身上马,弃了兵器退了回去。鲜卑部从依旧是箭雨封锁,不叫诸人追击轲比能。
刘昭此时方才想到士卒皆是配了三石弩,便下令士卒列弩阵。
就在此时,西、南二门喊杀声大起,高顺领兵杀了进来。
轲比能一看大势已去,便引部从出北门溃逃而去。
刘昭眼看着轲比能纵马出了北门,恨恨地长啸一声,坐下战马亦是一声长嘶。
鲜卑人退去,云中城便重回汉室。
高顺着士卒关闭城门,打扫战场,便与张辽、田畴、闫柔来看刘昭。
只见刘昭盔缨处插着羽箭,面沉似水,盯着北门。
田畴见状上前道:“崇宣,贼人已退,当送军情与蹇硕。”
刘昭这才平复了心绪,回身说道:“郡寺议事吧。”
诸人这才见刘昭双手滴血,都上前探看,张辽看罢道:“还好只是虎口裂开。”
几人在郡寺将云中军情商议完毕,刘昭便着闫柔执笔书写。又命田畴出安民告示,着张辽勘察民情和郡城府库损毁情况,着高顺负责防务。
又着一士卒快马将军情送给蹇硕,方才包扎虎口,出门察看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