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和几人看着帛书上的一个个名字和受罚的钱款,脸色愈发铁青,袁家的人接过去看罢将重重的将帛书扔在地上,转身便欲离去。
哪料高顺拦住去路道:“书毕交于中常侍方可离去。”
“汝一小小军侯,为阉宦爪牙,欲与袁家刀刃相见,先掂掂汝项上人头几斤几两,速速让开!”袁家人怒气爆发,不可抑止。
袁家人嗤笑一声,便往外走去,高顺未动,身旁兵士去是看不下去,上来两人抽刀便架在了这人脖子上。
袁家人气势一滞,嘴上却是依旧不饶:“匹夫若敢,便斩了首级送与太傅!”
主辱臣死,何况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军侯!兵士们蜂拥而上,将所有人都抽刀围在中间。
架在袁家人脖子的上的刀亦是多用了几分力,一丝血迹已经显现出来。
高顺一时骑虎难下,为了个阉宦得罪袁家,不免落个阉宦爪牙的印记;却也不想因为这些豪族吃罪于蹇硕,受这无妄之灾。
可这人不依不饶、仗势欺人,实是麻烦。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中山苏家的人不自然的笑着喊道:“苏双往来数载,承蒙将军照拂。今日事将军亦是奉命行事,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原来是中山苏双!
商人逐利,万事皆可商量……刘昭忽然明白这码事的关窍,笑着走到高顺面前道:“将军不如稍待片刻,待我与蹇硕通报一声,定会有万全之策。”说着看了一眼袁家人道:“绣衣使者代天子行事,太傅大人怕是也不能违天子诏命,这并州之内,有虎符、持节的人,也就使匈奴中郎将一人而已。汝若自寻死路,当记得是死在天子诏命之下。”
刘昭扯虎皮做大旗,算是震住了场面,转身没有理会蹇硕留在屋门外的随从,直直地推门而入,一众人等看得是目瞪口呆。
蹇硕见刘昭并未通禀便闯了进来,怒道:“汝是何人如此放肆……”
刘昭笑道:“蹇公命在朝夕,如何依旧如此安然,尚有闲情逸致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放肆!”那个随从厉喝道。
“贤侄慎言……”蔡邕道。
刘昭继续道:“河北四州豪族官吏自党锢之后便多有失势,纷纷投靠四世三公的汝阳袁家,故而袁家门生故吏遍布河北。如今蹇公一遭河北之行虽说为天子筹得千万钱款,可也将河北四州豪族官吏全数得罪,袁家岂能罢休。何况蹇公如今身在雁门,若回洛阳,取道上郡羌胡多有出没,不走上郡必经冀州,四州豪族官吏的仇怨,蹇公岂能安然?蹇公应知天子眼中是河北重要,还是一个中常侍重要!”
蹇硕哪里受过这个,刘昭不等蹇硕发怒继续道:“四州刺史皆有监察二千石之责,再加上四州三十五郡守上书公车署,蹇公在内廷多年,当知这意味着什么;袁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河北四州上书,蹇公辛苦而来的中常侍,旦夕不保。与其斥责刘某,不若仔细思量刘某是替蹇公解忧还是为求一死。”
蹇硕不算无脑之人,打着追究各家囤积之罪,实则为天子捞点钱,自己也顺便捞一些。如今入得四千余万,可算大功告成。今日示好蔡邕便是为了昭示自己是为民生做主,堵住蔡邕的口,稍作宣扬,也便堵住了天下士人的口。
可刘昭这么一说,还真是让蹇硕一身冷汗。身在内廷,所闻皆是机密,见过的龌龊事更是数不胜数。刘昭所说的根本不算什么阴谋,这是赤果果的阳谋,真是如此,可不单是丢掉中常侍这个职位,天子杀了自己以平河北官吏之怒都是有可能的。
真是万万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汝若是前来告知咱家死期,那咱家听到了。汝也可随汝师归去了。”蹇硕毕竟是内廷风浪里闯出来的人,不露声色便将了刘昭一军。
“蹇公不死也是容易。”刘昭胸有成竹,一边踱步一边笑着说道:“天下钱粮入大司农,天子私钱则入少府中藏府令。这钱如今乃奉召罚没,是要交给大司农,若是入少府,天子必然高兴,死罪可免。此钱若还能造福天下,则百官缄口,天子垂恩,蹇公何罪之有?。”
“贤侄,你……”蔡邕失色,这本是天下钱粮,怎么让阉宦入了少府中饱私囊。
刘昭对蔡邕做了一揖道:“议郎勿忧。钱款巨大,更是奉召罚没,少府之中尚有侍中、尚书令、御史中丞、治书侍御史,这么多眼睛盯着这笔钱,无人敢私相授受。”
刘昭对朝廷运作仿佛了如指掌,蹇硕却苦了个脸,真如刘昭所言,自己这次还真沾不到什么便宜。
刘昭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继续道:“如今给蹇公上中下三策救命。这下策便是着御史中丞、治书侍御史谳狱天下,犒赏典律清明之人,可造福天下。此策可平天下官吏之口。”
蔡邕和蹇硕略一思索,皆是摇了摇头,积案太甚,此法收效甚微。
刘昭又道:“中策乃是着尚书各曹清理历年堆积上书公文,择优者奏对天子,以造福天下。此策可平朝堂诸臣工之口。”
蔡邕和蹇硕依旧是摇了摇头,这种事弄不好便被有心人利用,朝堂之上又是腥风血雨。
刘昭故弄玄虚,意味深长地笑看着蹇硕,转而问道:“蹇公还欲杀我头否?”
蹇硕忍着怒气说道:“汝尚未有官身,便有如此见识,着实不错,免汝无状之过……这上策……?”
刘昭见火候已到,心中一喜,笑言道:“自近年来,连年灾祸时疫,民不聊生。故而西边羌乱不绝,北边各族时常劫掠,南边诸蛮亦是时而反叛。可用少府钱粮,重置光武八校尉,为天子亲军,主征讨之事,以安天下。蹇公当亲领之。”
听刘昭如此说来,蹇硕眼睛一亮,又听刘昭道:“若是蹇公应某两件事,某助蹇公亲领八校尉。”
宦官触碰不到什么权利?那便是军权。
宦官得到军权,任何朝代都算不得什么好事情,可对宦官来说,随之而来的便是权倾朝野。
屋内所有人都被刘昭所言震惊,可对刘昭来说,这只是个顺水人情。
蹇硕眼珠转了转,屏退诸人只剩蔡邕、刘昭二人,问道:“汝一黔首,如何助我?”
蔡邕这才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刷”地站起身来指着刘昭。
刘昭却道:“其一,我欲取王智项上人头,为家师报仇。”
看着蹇硕,刘昭又道:“其二,借两个人,剿灭白狼寨为家师报仇。”
蹇硕冷冷地盯着刘昭道:“杀了汝,吾亦是中常侍。”
刘昭却道:“多则半月,少则旬日大事可定。中常侍只是内官,张让、赵忠之流深得宠幸;八营校尉主征讨天下,位同大将军、太尉府,足可呼风唤雨。”
蹇硕看看蔡邕,再看看刘昭道:“汝是在威胁咱家?”
刘昭笑道:“蹇公尚不知这钱款如何入少府中藏府令之手,谈何威胁?你我分则两害,合则两利,况且十天半月,蹇公有何不放心的。”
蹇硕站起身来踱步思量,刘昭转身对蔡邕道:“天子不可无内廷,天下不可无朝廷。蹇公懂得示好议郎,争取士人、朝臣,便不同于张让等人与朝臣士子势不两立的态势。内廷和朝廷皆关乎天下安稳、百姓泰平,蹇公职掌内廷,总好过诸多常侍诬陷大臣,州郡百姓不得安生。还望议郎成全。”
诬陷大臣说得蹇硕很是不得劲,可若事成,职掌内廷是何等的风光。
蔡邕深知宦官掌握了军权危害极大,可亦被刘昭这一巧辩辞说得哑口无言。
蹇硕左右思量,终是下了决心道:“汝要咱家如何杀王智?”
“蹇公安坐再上,毋须蹇公一言一行。”
“汝借二人便可平了白狼寨?”
“雁门贼曹张辽,平城障尉军侯高顺。”
“区区贼曹和一个军侯,汝欲送死咱家不拦着。不过先将这八校尉的事情交代清楚。”
“入少府只须将罚钱改作贡钱,至于领八校尉,则须蹇公在这并州建一桩以少胜多的功勋。当然,这金戈铁马的事情我等去做,蹇公只须找人上书公车署便可。至于四州郡上书之事,待某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定可为蹇公解忧。”
刘昭三言两语说得简单,蹇硕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孝敬天子的贡钱自然是进了少府中藏府令的手,天子建亲军,自己有军略功勋在身,自然是常侍之中上佳人选,况且从公车署传给天子,更是显得自己光明磊落。
刘昭笑着说道:“祝贺蹇公统领八校尉,门外田畴和苏双乃是某挚友,不知蹇公可否高抬贵手?”
“哼……一个照面便是挚友,汝这挚友来的倒是轻松。”蹇硕提笔在帛书上写了道手令,印上私印交给刘昭道:“拿此令征调二人。”
刘昭退出了屋子,心脏“咚咚咚”直跳,这次装的实在是心惊肉跳,太刺激了,不过这种鬼门关前转悠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如今河北四州谁人不知绣衣使者蹇硕的存在。有了这道征调的手令,算得上是虎符在手。
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刘昭回到院中给高顺看了调令,指着袁家那货说道:“将此人绑了交给中常侍,一并连帛书带去。”转身对田畴和苏双道:“罚钱已为二位省了下来,只是有些事尚需二位相帮,多有唐突,还望见谅。”
田畴不知道屋内刘昭怎么蹇硕做的交易,只道是蔡议郎从中帮衬。再一想刘昭恩师今日故去,便应了下来。至于苏双,商人逐利,能省下百万钱款,这个人情无论如何是要还的。
刘昭着二人在自己屋内稍待片刻,便往班房先去寻了张辽。
张辽见了手令,虽是疑惑,却没有多问,引贼曹诸人上马便出城与高顺汇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