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没上船！你们不能撤走！”
一个胳膊还缠着绷带的少女在踏板上来回穿梭，高声呼喊，企图将这些人拦下。
如潮的人群中，少女的身影显得异常纤弱，喊声也如投入河中的石子，只荡起一圈细小涟漪。
就在岸上，数百上千平民正发出绝望的呼喊，在他们身后，机械骡的身影已经在市区街道上隐隐可见。
王英琪拦住一个军官喊道：“还有好多小孩！不能丢下他们！”
这个军官脸色漠然，正指挥部下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船，没理会王英琪，直到同伴低声嘀咕了两句，才勉强地说：“这条船就能装这么多人。”
王英琪涨红着脸说：“这条船是装平民的，你们为什么要挤上来！你们该在前面挡住那些机器怪！”
军官鄙夷地笑笑：“现在大家都是难民，哪还分什么军人平民，凭什么要我们去挡枪子？”
周围嗡嗡声一片，军人们都在附和这个军官的话。这些军人是各个军事单位留在东海的残兵，不是战斗部队，被守备区仓促拼凑起来，跟警察一起维持秩序而已。TOV的机械骡突入城区后，就想着乘船逃走，哪还管什么平民。
王英琪伤势稍稍好了一些，就又替母亲王雅来市区联络医卫人员，组织医疗物资，正遇到这事。
不顾陪同者的劝说，她愤怒地质问：“那你们总是男人！不该先让老弱妇孺先上船吗？”
如果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恐怕军官早就一巴掌把她扇开了，那人一脸“你烦不烦”的表情，随口敷衍道：“我们也想啊，没看到老外更多吗？难道要我们给那些老外让位子？”
码头上的平民有小半老弱病残，其中有一群被老师带着的小学生，除此之外都是外国人。军官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让妇孺上船，那些外国人也会跟着涌上船，到时候是赶呢还是干脆开枪呢？
王英琪坚定地说：“现在没有中国人和外国人！希望阿尔法要带上所有想逃出地球的人类！”
蠢货、傻瓜、圣母、汉奸、女人……
各种骂声低低地回荡在人群中，军官冷笑着摊摊手，示意爱莫能助。
接着他脸色大变，人群也哗啦一下闪出一片空地。王英琪一把扯下一个士兵的步枪，枪口对准了他。
王英琪冷声说着：“那好，既然你们不再挡自己是军人，不愿意再保护平民，就把你们的武器让给他们，让那些没机会上船的人自己保护自己！”
军官沉默不语，周围几个军人更紧张地端起了枪，王英琪扫视众人，眼里满是鄙夷：“怕我开枪？我绝不会伤害自己人，你们这些懦夫，也不值得我这么干。”
她再不想跟军官理论，持枪下了船。此时机械骡已经近到百来米外，已经绝望了的平民朝四下散去，少女和机械骡之间无遮无掩。
但她一点也不畏惧，就在上千军人和上千平民的注视下，一步步向机械骡走去，而本该拉住她的陪同者们，都缩在后面不敢动弹。
十来只机械骡出现在码头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没有直接冲向渡轮，也没有追逐人类，列出一道防线，似乎印证了临时政府已经向TOV投降的传言。
少女踏上一片废墟，回头朝这边高声喊道：“我们不是难民！逃出地球后，我们还要面对更艰苦的战争！像你们这样的人，没资格上希望阿尔法！”
话音落下，她转身端枪，扣下了扳机，枪焰喷吐，在几十米外的机械骡身上溅起点点火星。
“这个小～婊～子！”
军官气得全身发抖，趁着机械骡没什么动静，本来还有逃走的机会。少女这一开火，不仅逃不掉，在场所有人都要完蛋。
厌恶和愤怒瞬间吞噬了理智，军官拔出佩枪指向少女。
手指还没扣上扳机，砰砰几声枪响并作一声，军官持枪的手像是在石碾里转了一圈，顿时血肉模糊。
军官捂着手，惨嚎着跪下，开枪的几个士兵默默对视，再看向废墟上的少女。枪焰将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暗金光彩，这一刻，这一幕，在所有人心目中印下了女神般的痕迹。
然后，所有人都黯然低叹，这该是少女人生的最后一幕了。
如预料那般，机械骡转动身体，用肩头的机枪回击，弹道交织而过，透穿了少女的身体。
不对，那只是视觉残留下的虚影，此时的少女正踉跄地从废墟上退下来，枪焰拉出一道弧线，将后半梭子枪弹射上了天空。
没有人笑话她，一个应该是从没摸过枪的柔弱少女，竟然有这样的勇气，所有人都觉在自惭形秽。
“大家干点什么吧！总要对得起身上的军装！”
终于有军人站了出来，只是一声喊，军人们就涌出渡轮，各找战位，机械骡很快被密集的弹雨笼罩。
枪声沸腾了不知多久，数道烟迹自天空中闪电般射来，在机械骡身上炸开，机械骡喷洒出大片零件碎片，一只只倒地。
“害我虚惊了一场，这里只有一帮乌合之众，还以为早就崩溃了。”
一架直升机上，唐铭德俯瞰港口，拍着胸口大呼侥幸。
“唐指，恐怕我们就快崩溃了……”
驾驶员盯着某个方向，两眼发直地嘀咕着。
无人机黑潮就像高达数千米的恐怖巨浪，吞没了半个天际。和上次不同，这次的无人机排列整齐，像是编织起来的灰黑锁链一般，一层叠一层，错落有致，压迫感沉重了无数倍。
近百架闪电和超级闪电迎向黑潮，有如向万军发起冲击的死士。
“这一次我在上面，好不好？”
耳机里响起维妮雷的声音，是用汉语说的。
“做梦。”
陈兴回绝了维妮雷，之前训练时近于调笑的对话，不过是他感受到维妮雷恢复了活力，找回了信心，将她当作了跟爱丽丝差不多的搭档。现在，维妮雷的平静话语里，含着比搭档更深一层的探询，他只能坦诚相待。
维妮雷的声音变得低沉：“Morningstar，你真是吝啬，我们连喝一杯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兴没理她，转到指挥频道，企业号和希望阿尔法都能听到。
他急促地说：“康斯坦丁上校，带着企业号编队进入希望阿尔法，王雅，马上启动共工！”
两边同时大惊，共工能不能启动还是其次，这就意味着抛弃整个战斗机部队，还有无数没来得及赶回希望阿尔法的人。
陈兴的语气少有地冷厉：“我们没有选择！”
谁都明白这一点，降落在希望阿尔法周围的登陆舱里涌出数千机器战士，上万无人机汇成的黑潮急速逼近，东海城郊的机械骡大军启动，当这一切同时来临时，大家都清楚，没有时间了，如果共工可以启动，哪怕是一秒都不能再耽搁。
但一直到陈兴和维妮雷率领所有战机升空时，依旧没有人作出什么决定。为运载更多人更多物资，继续拖延时间，就是绝死之地。但马上升空，物资不足，逃亡前景堪忧，而且这一次“打不着火”，还得花更多时间给超级电容组充电，再输送给共工。
所有人都期望有人能给出判断，现在陈兴给了他们答案。
“英琪和老唐还没回来……”
希望阿尔法的指挥舰桥上，大家都看向王雅，王雅低着头，扯着何循的袖子，无比艰难地说。
“最多半个小时，启动共工也需要时间”，何循也低着头，不敢面对无数道目光。
王雅摇头：“不！我得等英琪！哪怕……哪怕等到最后！”
何循深深叹气，抬头对大家说：“我们还得等老唐，等还没上船的平民，我们不放弃每一个人！”
企业号甲板，康斯坦丁和坎达向十多个海军官兵郑重行礼。
“我不认同温斯顿少校的行为，也不愿意跟从你们，接受中国人的统治。格雷夫利号还有导弹，还有火炮，它应该去战斗。”
格雷夫利号导弹驱逐舰的航海长向两人回礼，带着部下离开了。
看着交通艇开向格雷夫利号，坎达叹道：“没必要这样的……”
康斯坦丁举起通话器，脸上的肃穆表情瞬间瓦解，咬牙切齿地喊道：“全速前进！赶紧把企业号开进希望阿尔法！”
天空中，黑潮越来越近，陈兴转到作战频道，用汉语说：“为了活下去，战斗吧！”
维妮雷的呼喊同时在频道里响起：“打烂这些该死的铁疙瘩！”
机群呼啸而去，刺入黑潮之中，带起一条焰光，一直穿透到黑潮之上。冲出黑潮瞬，机群已经稀疏了不少，自黑潮中分出若干股浪涛，裹向如礼花一般绽放的浅灰机群。
“动啊！动起来啊共工！”
希望阿尔法第五区工程舰桥里，顾天山两手如飞般地敲着键盘，一边胡威用手指顶着两边太阳穴，眉头拧得跟蚯蚓似的，正在努力召唤共工。
顾天山烦躁地朝胡威吼道：“电不够，你喊破喉咙，蒸熟脑子，共工也动不起来！”
胡威用力得脸上已经蒙了一层油汗，分辩说：“我的感应没错！能不能点着火跟电够不够没关系，得看召唤他的人意念够不够强！”
顾天山还要呵斥，他用比顾天山更强的气势吼了回去：“别打扰我！刚才有感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