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脑波探测器他很熟悉了,在东海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病房待了一年,杨璃经常用这东西给他作检测。
“就这么简单”,杨璃背着他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碌着,头也不回地说:“只要检测你大脑各个功能区的伽玛波曲线,就能确定你在发动那些‘异能’的时候,到底是哪些功能区参与了大脑活动。如果跟你的感知区无关,那就说明全是你的意识在起作用,也就是臆想。如果有感知区参与,那就……那就是我也不能解释的状况,说成是异能也可以,虽然我觉得这还是不科学。”
伽玛波?陈兴又来了兴趣:“我听说,人脑有四种脑波,德尔塔、西塔、阿尔法和贝塔,伽玛波是什么?”
杨璃像是念教科书似的说:“伽玛波是一种还没完全证明的猜想,以前认为伽玛波跟人类学习和思考有关,现在发现它似乎就是自主意识的外在特征。它跟其他四个波段的脑波完全不同,能反应出神经元突触进行跨功能区大范围临时链接的脑部运动。它的频率从不固定,跟脑波的背景噪音就像是两个极端。”
“比如记忆一张人脸,看起来只是动用了视觉神经和传输、存储信息的神经元,实际上你大脑里的空间感中枢,也就是神经陀螺还给这张脸建了一个立体模型,让你对这张脸的记忆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记忆功能区还建起了一条通到海马体的临时线路,把关联记忆都进行了标注,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到这张脸,周围环境是怎么样的,甚至你鼻子闻到了什么也存储到了海马体里。人类经常会见到某件东西,闻到某种味道,或者心里有什么感受,然后联想到其他东西,就是这个原理。”
“人类每一个与外界有关的行为,都会引发大脑所有区域的活动,差别只是哪个区域更活跃而已。而在这个过程里,散发出伽玛波的东西,或者是大脑的什么运动,就是将神经元调度起来的指挥者,除了自主意识,再找不到其他解释。”
“遗憾的是,伽玛波跟其他波段的脑波,还有背景噪音混在一起,我们只能通过神经元反馈的方式来进行模糊探测。”
“猜想?”陈兴终于忍不住吐槽:“你确定不是臆想?用这么不靠谱的手段来检测,你们搞科学的好象比我这个神经病人还要疯狂。”
杨璃不以为然地说:“只要有参照系,任何猜想都可以进行验证,至于说不靠谱,听你刚才把脑波的四个区段说成四种波,就知道你是被那些伪科学毒害过。什么阿尔法波学习法、大脑开发术、脑波共振理疗、意念控制,在神经学领域,科学家每提出一个新猜想,新概念,就有一百个骗子把这个概念包装出一千种商品卖给你们这些傻瓜。”
“脑波是什么?是大脑内部活动向外散发的信号,就像烤面包机运转时散发出电磁波一样,难道对着面包机发射同频率的电磁波,就能让烤面包机自己动起来,或者让面包烤得更松软?”
此时杨璃大肆吐槽伪科学,终于多了丝人味,让陈兴生起一丝熟悉感。学外科医学的阿筝,在说到跟自己专业有关的事情时,也是这种语气,也爱用厨房里的东西打比喻……
“三十年前,那个叫******的美国总统,启动了人类大脑脑图研究计划,可这项计划跟太空探测计划一样,当人们搞懂了一些事情后,发觉又要面临更多未知。三十年过去了,人类已经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招来了外星人,挣扎在灭绝的边缘,人类对大脑的了解,却没一点进步。”
陈兴下意识地用上了跟阿筝打趣的口吻:“还以为你这个天才至少能让人类前进一两年呢。”
“一两年?就这么小看你的……”杨璃的语气瞬间扬了起来,多了股很熟悉的生气,让陈兴的心神也恍惚起来,直到她吐出“大姑子”三个字,两人才同时楞了一下,继而沉默。
噼噼啪啪敲完电脑,杨璃转身,脸上面无表情,像是刚才没提到两人的关系,却回答了他的置疑:“过去半年我很少见你,不是对你的病情失去了兴趣,而是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那半年里,我都在学量子物理。”
量子物理?跟大脑有什么关系?陈兴有些后悔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把量子物理和大脑扯在一起,在上个世纪被指责是赶时髦的伪科学。但是在四十多年前,哈梅罗夫和彭罗斯提出了基于微管结构的OOR理论,认为神经元中的微管,也就是神经元细胞骨架蛋白的主结构,存在量子纠缠,进而形成波色-爱因斯坦凝固态。这样的凝聚态可以通过特殊的途径扩展到其他神经元,由此形成宏观尺度上的量子特征,而信息在这种宏观量子态结构上的传递和变化,就跟自主意识有关。”
“他们的理论虽然也只是猜想,但至少在尝试着第一次认真回答脑神经学的终极问题:自主意识到底是什么?”
“二十多年前,美国人伯格森在研究脑波背景噪音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人在作出决定的一秒钟前,背景噪音就已经有了变化。这就意味着,以前我们认定思维就是‘自主意识’,其实是错误的,它不过是一种浅表意识,真正的自主意识,还藏在大脑深处。”
杨璃说到这里,陈兴心中一跳,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神经屏障”,似乎跟这个现象有关。
杨璃话还没完:“我正走在他们开拓的这条道路上,我认为,人平时的心理活动仅仅只是浅表意识,只有到特殊时刻,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自我意识。而所谓的‘直觉’,或许才是真正的自我意识,也就是人之所以为人,我之所以是我的根源。”
陈兴越加肯定了,看起来自己的神经屏障之上,那可以冷漠地注视感知和情绪的意识,似乎就是真正的“自我意识”,它不仅可以自由转化各种感知,还会“脑补”感知不到的情况,甚至可以预测。
陈兴很认真地说:“我基本可以确定,就算不是什么异能,我这种状况也绝不是臆想。”
杨璃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怜悯:“量子物理已经进入到哲学王国,神经学再混进来,到底什么是臆想,什么是异能,已经分不清了。”
听起来她更像是自嘲:“我一点都不害怕太空,跟太空相比,大脑才真正是浩瀚无垠的世界。”
无趣的学术对话终于结束,杨璃启动了脑波探测器,然后蒙上了陈兴的眼睛。
“现在,你可以向我展示你的神奇能力了。”
她这么说着,然后敲下了键盘,乱七八糟的噪音顿时从实验室各个角落传来,听得让人心烦。如果不是陈兴现在有了神经屏障,可以自如地控制视觉和听觉的转换,恐怕眼里已经成了满屏雪花。
隐约有几个东西丢了出去,夹在噪音中,虽然能听到,却把握不到细节。
杨璃玩起了脑筋急转弯:“你说说,刚才我转身的时候,电脑屏幕上的九宫格上有哪些数字?”
这怎么记得住?
那时候注意力根本不在电脑上,而且杨璃转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陈兴觉得杨璃是不是觉得刚才失态很丢脸,现在想要报复回来?
转身的时候……这个问题还是在脑子里动了下,然后脑海里有了一副隐约的图像,是电脑屏幕,确实能看到一个九宫格,但具体数字看不清。
想起刚才杨璃说的那些东西,陈兴再回想杨璃转身的景象,那时候他本想在她脸上看到红晕什么的。
记忆如藤蔓,一下拉起了更多记忆,九宫格顿时就清晰了。
陈兴说出了数字,杨璃继续问:“刚才丢的东西都有哪些?”
眼里,或者应该是脑海里,波纹荡动,依稀勾勒出杨璃的轮廓,再向前延伸,在噪音之中,隐约找到了什么东西,只是“看”不清楚。陈兴勉强辨认出了鼠标和茶杯。
“很清楚了……”
检测很快就结束了,杨璃摘下蒙眼布,将电脑推给他看:“你错了三个数字,丢的五件东西也只辨认出了两件,这样就是异能的话,千分之一的人类都是超人了。这种记忆力以及通感现象,还在人类的正常范围内。”
陈兴有些疑惑,噪音太强,没辨认出东西这不奇怪,但是刚才那副画面,应该没记错啊,那可是在脑海里清晰完整地显现出来了。
不过这不重要,关键是脑波检测结果。
“我很理解你渴望拯救世界,同时也拯救自己的心愿,但是结果显示……你在说出结果的时候,感知区并没有太大动静,完全是靠记忆力在判断。”
杨璃让他看电脑上的检测结果,虽然术语看不懂,但曲线的变化却很直观,除了代表意识的伽玛波在波动,其他波段的曲线都很平缓。
这就是说,自己所谓的“感知”,真的是大脑给自己假造出来的?
“这不……科学”,陈兴不认同这个结果,他还有话说,之前在实验楼下跟那个TOV机器人的战斗,以及乐靓的情况,至少可以证明,有超出人类认知的力量,可以侵入人类的大脑,破坏人的神经系统。而他就靠着自己不同寻常的能力,阻挡住了这种攻击。
杨璃断然否定了这种可能性:“能损坏神经的电磁波很多,只是不清楚那个机器人到底是用的哪一种。我看过乐靓了,可能是遭受的辐射强度低,对她只有麻痹作用,可以慢慢恢复,这跟你的情况完全是两码事。”
连杨璃都不接受,可以想象其他人面对这种事情,会是什么表情了。可惜自己的异能并不像什么科幻玄幻小说那样,能一飞冲天,一举千钧,看来得小心掩饰,免得被人当成了妄想狂一类的精神病人。
或者,自己就真的成了精神病人?精神分裂,所以有了特别敏锐的感知,所以能对抗TOV机器人的“神经射线”?
陈兴就在信疑之间挣扎,甚至怀疑真的是胡威启动了共工,当时自己与共工的那种感应,不过是幻觉。
还有机会验证的……
他果断地抛开了纠结,将话题引到机器人残骸里的玻璃管。听说里面可能有那种溶液,杨璃的注意力也转开了,为了让那个“唯一大脑”继续存活,她没办法打开玻璃管,也就没办法研究溶液和里面的奇特纤维。
答应将玻璃管送过来后,陈兴就要离开,杨璃又递给他一支派勒宁定:“你已经打过第二支派勒宁定了吧?刚才脑波显示,你的中枢神经活动跟心跳的匹配率已经在危险线上了,必须马上打第三支,然后卧床休息。”
陈兴接过针剂,摇头道:“现在既不是打针的时候,也不是卧床的时候。”
杨璃也没坚持,揣着双手,目送他离开,就这么呆呆地站了十多分钟,才低声自语道:“现在不打也好,浓缩了百倍的派勒宁定,还是要花几秒钟起效,我不想看到那时候你脸上的表情……”
她回到工作台边,敲了敲电脑,屏幕上的九宫格变了一下,跟陈兴记起的毫无差别。检测报告上的曲线图也变了,几条曲线异常活跃。
她把手插进自己的长发里,深深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