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空上人和李渊再不提分娩之事,连一众仆从都被下了封口令,这二位头一天谈经,论儒家纲常,第二天谈史,论历代朝政利弊,第三天谈子部,论百家先鸣。第四天谈集,陶冶情操;接着就是兵书战册,用人捭阖,非只一日。
一日午后,李渊游碑林赏磬院,渐渐来到了一处偏院,听见一个房间出来琅琅读书之声,这声音气凝字清,沁人心怀,让人听着舒服。
李渊问道:“啊,上人,是何人在此读书?”四空上人说道:“回侯爷,这是小徒汾阳柴绍在做功课,我去把他叫来参见侯爷。”李渊连忙说道:“上人且住,这位颍阳柴绍,弟子听着耳熟,但不知是何许人也?”四空上人说道:“他是小僧俗家一个金兰好友之子,世代将门,祖父柴烈曾是北周骠骑大将军,冠军县公,父亲柴笠,英年早逝,于是小僧就带他回来,随我读书学武,现在长得一表人才。”
说完这话,公子柴绍已经放下书,饮一饮酒,酝酿一下,接着拔剑跳出窗外,在院中舞了起来,李渊笑道:“原来是柴笠兄之子,今天有缘相见,实乃是喜中之喜,待会儿还要请上人引荐。”此时公子柴绍已经被宝剑光霞团团包裹,但见寒芒闪烁,矫若游龙,敛似雷霆,端得厉害。
李渊见他功底扎实,招式凌厉,显然下过苦功,不由得心中喜爱。等柴绍公子收桩站立,李渊击掌赞道:“好剑法,好人才。”柴绍转脸看来,只见他身材匀称,眉清目秀,玉面朱唇,持剑凝神却把英气逼人,看得李渊更加喜爱。
柴绍执剑在后,单手行礼道:“徒儿参见恩师。”五空上人说道:“徒儿免礼,我为你介绍一位贵人,”说着话,五空伸手示意李渊接着说道:“这位是太原留守李渊李侯爷,徒儿快快拜见。”柴绍“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太原李伯父当面,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着,他把宝剑放下,双膝跪倒,纳头便拜,李渊双手扶起,展颜说道:“贤侄快快请起。”柴绍请二位长辈到居中落座,奉好香茗。
李渊打量屋内陈设,只见其中简略净洁,檀香飘洒,中央是是会客做功用的桌凳,静塌在西,书架列东,正南方开了一扇大窗户,用两个竹架搭着,书桌摆在窗户的正下方,上面齐列笔墨纸砚四宝。有本书简半开半闭,可能就是方才读的,桌上放着一把雕龙玉穗的剑鞘,一抬头,桌子的左上方挂了一幅画,上面画的是窗外的景色,佛塔、清塘、琉璃石、绿树,重着淡抹,层次分明,天广地宽,佛塔影像是八角金灯,琉璃石也画的晶莹剔透,两边配着一副对联,上面写着:宝塔凌云,一目江山无边清静;金灯挂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后面跟了个章,仔细看去却是“汾阳柴绍”四字。
李渊见他书画俱佳,生活上品,便有意和柴绍谈了谈经史子集和兵书战阵,柴绍每每对答如流,妙语迭出,李渊心中一动,起身告辞,到前院再问四空上人,才知道他尚未婚配,于是找到夫人窦氏,说道:“夫人,今儿个为父遇到一件喜事,”窦氏靠在床上微微一笑,道:“老爷,瞧您高兴地样子,到底儿什么喜事?”
“夫人,汾阳柴笠之子柴绍正在这里读书习武,今日与我偶遇,我与他交谈,见他是个难得的才俊,为夫就想把平阳许配给他,不知夫人意下如何?”窦氏夫人把眼一闭,说道:“但凭老爷做主,只是平阳志向堪比男儿,请老爷先去探一探她的口风。”李渊笑道:“好,好,好,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你也不要生闷气,千万养好身体。”
于是李渊又去和长女平阳说了,平阳把妙目一转,咬着耳朵和李渊嘀咕了一会儿,李渊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把袖子一拂,说道:“嗯,你可不要玩的太过了。”平阳对李渊又是作揖又是软语撒娇道:“女儿谢谢爹爹啦。”李渊从女儿房中走出,顿了顿身子,折身去找二子李世民。
那位说了,李渊到底有几个孩子,开国唐高祖李渊有四子一女,长女平阳,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就是未到满月的李玄霸。长女平阳偏爱武装,排兵布阵,样样皆能;长子建成仁厚稳重堪撑外事,只是连日受到惊吓,已经卧病休养,不敢见风。李世民天资聪颖,才高八斗,胆识过人,每有要事,必能想出绝妙对策;三子元吉不提也罢。这次,为给平阳寻得佳婿,就想起李世民了。
次日,李渊和五空上人喝茶聊天,有意无意的提到柴绍和平阳二人,言浅意深,五空上人拈花微笑,回去就和柴绍提了,让他有个准备。这边李世民开始去拜访柴绍,二人一触即合,引为知己,李世民呐,就把姐姐平阳的为人喜好提略一点,让柴绍有点印象,等过几天,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李世民就对柴绍说道:“柴兄,家姐平时喜爱结交英雄才子,世民冒昧,把你向她提了,家姐有意和你认识,特意交代我请你到小园一叙。”
柴绍一听,心砰砰直跳:“来了,终于来了,哎呦,我的天哪,这一天终于到了,世民兄你们整天提到平阳小姐,就是不让我见,我紧张地都快心脏衰竭了。”呵,诸位,不是开玩笑,后来柴绍公子英年早逝,可能和这几天的高度紧张不无关系。
李世民在前面引路,柴绍跟在后面,一转脚,进入一所庭园,见一群妙龄少女正在里面嬉戏游玩,柴绍的前脚落地,后脚没起,乍逢这处场景,就要退回去,李世民在后面轻轻一推,说道“柴兄,请。”把柴绍推进去了。
李世民小跑在前,到亭前就是一愣,他迅速一扫周围说道:“大姐,柴兄已经来了,小弟就不打扰你们了。”柴绍偷眼观瞧,亭中端坐一女,生得人高马大,颇为健美,面貌端正,穿着一身青衣碧裤,乍一瞧还以为是位卓卓公子。
只见他朝李世民一摆手,说道:“你去吧,”回手一点身旁的侍女,道:“小翠,快摆阵迎接柴公子。”话虽如此,却大咧咧地坐着没动地方,这嗓门也浑厚有磁性,震地整座小园都有回声,李世民强忍笑意,拍了拍柴绍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忍到云开见月明。”然后就走了。
我!柴绍硬顶着头皮,走上前去,没想到被第一队侍女拦住了,其中一位露出甜甜的笑容,轻启朱唇,说道:“柴公子既来,不能无名目,我家小姐开了头一目,请公子续写。”她声音甜脆动听,仪态娇美,旁边另一个美婢将手一展,却是一联,上写:登园求佳媒。字迹温婉大气,也清媚可人,柴绍偷偷看了小姐一眼,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再有两个美婢端了笔墨联砚,说道:“请公子续写。”这不就是对联吗?好,我写,柴绍又偷瞟了小姐一眼,提笔蘸墨刚要写,才发现这笔秃细,狼毫都快没了,而且还要自上往下写,柴绍酝酿一会儿,提气使臂,抬笔写道:倚亭待良缘。就像一阵风在纸上拂过,他的字迹坚秀挺拔,与上联相合相配,有婢女将对联送给李小姐,其他人叽叽喳喳,还有的掩口轻笑。
那李小姐看了看联字,也是莞尔一笑,对众女一点头,头前的美婢娇声笑道:“公子请。”柴绍点头走到院中,刚要迈步进亭子,一个侍女伸手一拦,道:“公子且慢,前日我家小姐偶遇一下联,至今苦思无上联,请公子倾慧海才泉帮我们家小姐出一上联。”
“姑娘请讲,我尽力则是。”
这侍女朗声唱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尽吞吴。”然后作了个请的手式,这个?柴绍一沉吟,随即朗声唱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柴绍话音未落,众女之中就传来惊呼之声—“啊!”
李小姐伸手请道:“柴公子请坐。”“谢谢李小姐。”柴绍的屁股还没挨上石凳,李小姐又说道:“妾闻越女击剑术通神,尽败三千越甲,犹恨不为男儿身。”柴绍一愣,答道:“昔时甘罗十二拜上卿,谓赵王言: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李小姐听了,浓眉一挑,遍寻一众侍女,说道:“妹妹们,我等平日排兵列阵,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这位柴公子有意演那凤求凰,你们答应吗?”
“答应—可是在那之前必须通过婢子们的考验。”
一群侍女笑嘻嘻的喊道,李小姐这才转嗔为喜,柴绍一听,啊,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只见李小姐和众位侍女退掉氅裙,露出一色桃红甲裙,刹那间变成了一队娘子军,李小姐把令旗交给一旁的使女,说道:“你暂时帮我指挥,我去和他打一场。”她自己则走出凉亭,摆了个五行阵式。
柴绍往这儿瞅瞅,往那儿看看,最后,一咧朱唇,舔了舔舌头,露出一抹邪邪的笑意,柴绍甩掉大氅,道了声:“我明白了,请诸位姐姐手下留情。”他一进入阵中,娘子军们边转动起来,唰唰唰唰唰,瞬间将他包围住。只听一阵仓啷啷宝剑出鞘的声音,柴绍便被无数道寒芒裹在剑影里,他急忙错步亮剑,躲过背后的两支宝剑,迅速搭住两方的宝剑,再闪身让过直奔中宫的李小姐一剑。
只这一招,柴绍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真的啊!不容他多想,唰唰唰唰唰,五只宝剑又刺过来了,柴绍闪展腾挪,架绞拦削,只有招架躲闪之力,却无反手之功,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五十招过去,柴绍的鬓角就开始冒汗了,心道:“这群娘子军的速度太快了,下手太狠了,李小姐,在下不能再让招了。”
想到这里,柴绍纵声长啸,凝身提气,一剑削去,画了个正反阴阳鱼,就听到一阵金戈交鸣之声,五个娘子军的佩剑全部被击落地,柴绍缓缓吸了一口气,宝剑归鞘,向诸女一抱拳,说道:“得罪了。”那李小姐揉了揉手腕子,走到亭中端坐,说道:“柴公子武艺高强,我等心服口服,喏,给柴公子上茶,你们先退下。”
不多时,香茗端来,众女退出,李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公子品茶。”柴绍执礼道:“谢谢,小姐先请。”二人相互请罢,柴绍呷了一口香茶,李小姐笑道:“公子觉得这茶如何?”柴绍笑道:“此乃是绝世好茶,初一入口,烫唇,让人生出难入舌喉之感,当它进入口中却是苦涩滑润,入喉却是清甜入心,让人回味无穷,茶香而不宣,甘甜不腻,甘作绿叶,在下要多谢小姐给我这次品茶的机会,令我终生难忘。”李小姐听了,仔细一打量柴绍,掩口轻笑,接着长叹一声,说道:“金塔代月,明珠破天,君不负托,妾不负君。”说完,李小姐掩面而去,柴绍却是愣住了,一口一口地拼着香茶。
良久,柴绍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还不算晚。”然后他起身游览众院,直到傍晚。
柴绍吃罢晚饭,走到一处庭园,和他住的那个很相似,然后他找个地方一猫,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月落中塘,被八角塔的影子遮盖,突然传来东西落水的声音,柴绍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一听有声音,急忙出来,还被假山撞了头皮。他寻目四望,只见一个娇美的红衣女子静静地站在月下,亭亭立于水边,这女子温婉沉凝,凛然不可侵犯。
听见声音,女子回眸一笑,柔声说道:“公子早已来了。”柴绍定定的看着女子,半晌才说道:“看来,初见钟情这种直觉是真的,果然是姑娘你,哈哈哈哈。”这女子正是之前发令旗的那位,一进到园中,柴绍的注意力早就有意无意地落到那名使女身上。
不久,唐公李渊将长女许配给汾阳柴绍公子,宴请五空上人作媒,定下亲事。尔后,窦氏夫人恢复了身体,李渊更不在等,嘱托女婿柴绍等着捐资到账,负责扩修承福寺,并且画了秦琼秦叔宝的肖像,专门建个生祠供奉秦琼,名叫“琼五大帝祠”。
一切吩咐妥当,李渊一行择吉日启程去太原。却不知:大难不死,双喜临门,福之所至,祸已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