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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锦绣的心理隐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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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连他自己本人也没个具体的概念和标准。

他的书房有一张仕女的绘像,绢本着色。画上,一个女人高髻簪花,薄衣纱袖,玉体横陈,左手拿纨扇,右手擎一只牡丹。仕女的五官样貌、乃至整个眼神表情——浓艳而妩媚,娇艳之中,自透出一种栩栩的勾人与摄魂。

他五岁时期,有一次,卢信良随他的已故大兄长信实——到江河之堤坝巡检水利工程。是的,他还有一个已故的兄长,叫卢信实——也就是孟静娴为其守节的丈夫,其死因复杂,暂且不谈。五岁的小卢信良,就那么和他兄长走到河水堤坝的岸边,忽然,见一个女人在给劳作的工人——也就是她相公送饭。

两手高高平举,把托盘举到简直夸张恭敬到和她眉毛一样高位置,姿态非常温顺,非常贤良。

“大哥,大哥——这女人,为什么在给这男人送饭的时候要做这个动作?”

五岁的小卢信良,白白嫩嫩一张小圆包子脸,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如星子般璀璨烁亮。

“呵呵,这女人呐,大概是在效仿古人的‘孟光接了梁鸿案’的——孟光吧?”卢信实回答。

因他们家也是诗礼之家,处处透着规矩礼节,所以,凡是讲个具体和透彻。接着,卢信实又告诉他的兄弟小卢信良说了这么个典故——说,某某之前,某县的财主有个女儿叫孟光,她人勤劳朴实,但是人很丑,如此之般,接着,又补充一句:“所以,后世人们呢,就把这个典故归纳起来叫做——‘举案齐眉’。”

“那……我长大了,也要娶这么个听话贤惠乖顺朴实的女人做娘子?”卢信良说,语气笃定而天真。

“呵呵,是吗?”他兄长笑:“——可是,传说中的孟光人很丑,皮肤黑,人还又胖,我们的小汝贤难道都不嫌弃吗?”

“我不嫌弃!”他摇头,很认真地,憨憨地,糯糯地:“只要,她像孟光那样,在每次给我送饭的时候,把饭也举得那么高就行了——”低下头,脸上,带着小小的红晕和羞涩。

后来,卢信良长到了十六岁,第一次有人给他说媒。“嗯咳”一声,说媒的那女人一脸尴尬,语气陪着笑:“我说!卢小相公!”——当然,这段公案,或许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锦绣在成亲之前想将卢信良以前的私生活打听个遍,也无从知晓。媒人又说:“这喻家的小姐,你最好慎重考虑为好!虽说也是和你们家门当户对诗礼出生的…………标准呢,也是您所说的朴实善良,温俭恭良——可是!唉!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再说吧!”

那个女人很丑,样子很难看。

肥硕身形,黝黑皮肤,牛高马大,脸,胖的可以褶起无数条包子褶痕的层层双下巴……

卢信良最后竟不经媒人提点答应了。

两个人有次走在大街上。“哟!那是谁家的公子呀!简直是那个俊啊!不是郎才女貌吗?怎么偏偏地——偏偏地把一朵鲜花给插牛粪了呢!”“那可不!可是,你们见过有那么一大坨的牛粪吗?哈哈哈!”随之,爆笑而来。数日之后,卢信良忽然收到一封信,以及,一副非常艳丽的绢本仕女图。也就是他书房至今都还放着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原来,那被卢信良同意的亲事、也就是喻家姑娘、温俭恭良、也就是卢信良自以为的什么丑妇“孟光”——

大概,估计,自惭形秽,自觉自身也配不上卢信良,为了自尊,为了免去他人的讽刺和嘲笑,竟将——史书上所记载的——那个著名的亡国祸水、北齐后主高纬的嫔妃、善弹琵琶,精于歌舞,深得高纬宠幸,与高纬坐时同席出则同乘的著名美人儿——冯小怜的绘像,送给了卢信良。

她在信上又写:“君似梁鸿领孟光,然而,妾非孟光,若有来世,妾愿生得如斯美貌——或许,到那时,妾才是卢君心中的真正孟光吧?……”

当时,喻家小姐说要分手,告诉卢信良说他们两不合适,卢信良什么也没表态与挽留。“好。”抿紧着薄唇,很镇定很稳重宽厚地,他又说:“无论怎样,我卢某尊重小姐的意见!”

就这样,喻家小姐自以为的卢信良这番态度其实也嫌她貌丑,故而,送一幅画,表示心中的想法和怨念。

卢信良有些无辜无揉了揉双颊两边的太阳穴。“其实……”他在心里默默:“我卢某倒还没往那方向去想……”

红颜枯骨,美人犹如皮囊。花开得再美再好,终有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衰败凋谢之日。

然后,心中又不免叹息一声:唉,我所求的,不过是贞静贤良、乖巧听话懂事、识大体、简朴持家的、一个能在为他送饭之时,也把盘子举得和眉毛齐平,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相公”的——老老实实的女人——“孟光”而已。

卢信良终是收起了那画。

……

这天,锦绣在厢房里刚洗完澡、沐完浴。

她这个人,你说她细致吧,糙的时候,简直可以说令你忍无可忍——“呸!”“什么她姥姥的!”“老娘我可不干了啊!”“姑娘我忍不了、也没法忍!”诸如此类,干瞪着眼,她看着你,你也看着她。然而——说她是绝对的粗糙毫无章法时——可是,某些细节上,又挑三拣四、吹毛求疵,挑剔的骇人。

她的一件裹胸肚兜不见了!

锦绣的那些什么裹胸肚兜、甚至月事带啊之类女人物件儿,很是奇特地,一般都是她老母陈国公夫人亲自过问打理。当然,她母亲陈国公夫人风流浮浪,老妖精、老孽货似的,在外的名声一点儿也不亚于锦绣。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总之,锦绣这母亲也是一朵花,开得非常娇艳和奇葩。此暂略不提。

锦绣到处找她母亲国公夫人亲手给她备制的裹胸肚兜。“哎呀!春儿,可给我弄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着呢?会不会有人给我偷了呀?”“小姐……这、这东西……也有人偷吗?”春儿憨憨地。实在没法理解,为什么换个颜色,换个款式,她这姑奶奶就像浑身长了毛刺儿,一点也不肯将就。

就那样,两个人,一主一仆,翻箱倒柜地,把个屋子弄得狼藉满地,就为了找一件锦绣口里所谓的什么款儿什么花色绣纹的裹胸肚兜……

终于,找着找着,眼看她主仆找得满屋子裹胸肚兜彩旗般飞舞——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男人足靴的沉稳之声。

“——啊!小姐小姐!我找着了找着!是不是这一件啊!是不是?是不是啊?!”春儿刚兴奋起来。锦绣没好气接了拿过来一看,说一声“唉,哪是这个”,随手一扔,就要把春儿拿给的那件绣锦鲤海水纹的秋香色软缎肚兜往珠帘卧榻后一甩——

“叶-锦-绣!”

男人的脸黑得难看。

卢信良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撞网的大头鱼,脸突然被什么软软的、香气扑鼻的东西一罩,整个人昏天黑地。八十的老头转磨磨似的,简直萝卜放在磨盘上,转得头晕眼花。

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壁上红烛盏盏。

春儿吓得不知所措。"小……小……姐”忙扯她主子袖口。

锦绣却是突然“噗”地一声。

落针可闻中,她本是先一愣。

而后,东倒西歪,花枝乱颤,也不顾旁边春儿的尴尬和拉扯,笑得就差没成土地老倌吃三牲,一脸的龇牙咧嘴和难以相信。

“你看看他!啊?——春儿,你看看他,看看他……噗,哈哈哈……”

卢信良忽然觉得,他这一来,绝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天的卢信良——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就如泥人儿掉进了河水里,自惹一身狼狈涂地。

卢信良是真的怒了。

“那是你嫂嫂!”他又说,当然,是说锦绣。面色沉沉地,难看地,铁青地,深吁一口气:“咱们卢家有家训——兄嫂前,莫做声。使教训,当候之……”诸如此类,又道:“你看看你现在——满嘴里污言秽语,身歪体斜,眉弓三角,一脸恶女下作之相,你这,和那些市井尖酸有什么区别?!看来,我是家规不严,越发纵容你成这样了……”他叫卢三回去,回去好好地思过去。

想是真正的心寒透凉到极点。

如此态度过激,犹如洪流直趟,就连卢信良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或许,锦绣于他而言——人前人后,再不堪,再混账,再不济——然,当他的家眷亲人——尤其是他这个打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卢信贞——如此的肆意攻击——就算锦绣本人倒懒得理上一理,可是,他却是怒了!

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失败。

治家不严,纵使歪风丧气的失败。

卢信良这个妹妹,因早年生过一场大疾,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母亲未免纵容偏袒,卢信良好几次想说什么也终究是老和尚娶媳妇——面上说说也就算了。没曾想,如今越发上头,成了这等混样。

当然,这番怒意,或有其他因素也未可知——那是关于锦绣。他对锦绣复杂而模糊的情绪在内。不过,这一点上,他自然也是不知。

卢三脸红耳涨:“二哥,我,我……”一时遭受到极大的难堪,暗咬着牙,眼泪将滴未滴。

气氛无尽难言。孟静娴和卢老夫人一直站在边上不说话。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卢老太太眼瞅女儿被训,一时颇有不爽,好几次张口欲言,“汝贤啊——”意思是,教训教训也就够了。然而,自己也知慈母多败儿,后被她大儿媳妇孟静娴上前轻扯扯衣袖,一脸摇头暗示,“嘘,母亲……”是说,卢信良正于气头之上,母亲何故招惹是非。

锦绣慢悠悠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细细的金挖耳。

她在边上看着好戏,就像事不关己似的。金挖耳把玩在手里,时不时拿起来掏掏耳朵。斜睨着卢信良,飞挑着眉,勾着嘴儿,笑容不甚得意。那动作,那情态,贱兮兮的,简直是不知好歹,仿佛在说:乖乖!好你个卢大相爷!你行啊!大老爷们啊!够义气!够俊啊!大义灭亲呐您这是……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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