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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信良“哗”地一声,冷汗直冒。
忙掀了红绫锦被翻身坐起,一看,居然……居然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卢信良闭眼长长、长长深吁了一气。
梦中的他,如坐定老僧,面对美人的勾引诱惑始终坚如磐石,稳然不动。可是,当梦里的锦绣于他多次数番的挑逗引诱,花招百出——如,先斜靠在他的怀里肩侧,不断舔舐他的耳廓,又“嗯唔”的一两声,如黄鹂沥沥的娇媚婉转之吟,或是拿酒灌他——如自己先端了杯子轻轻地喝抿上两口,然后,再俯在卢信良身上,一点一点将那檀口里的酒水渡入他的口中——卢信良终是额上青筋绷起,将锦绣往软塌上使劲儿、拼命地、泻火似地一压——狠狠地一压——
“碰”地一声!
卢信良怒火中烧,一伸手,将搁置在床头的水杯一摔——
当然,这时的卢信良也是已经醒了。
梦中的丑态,锦绣让他所展现出来的丑态——让卢信良感觉无比的愤怒和暴躁。
“来人!”他喊了一声。“相爷——”小厮进来。卢信良吩咐说道:“去!帮我兑一桶冷水过来,水要越凉越好,越冰越好,本相要沐浴……”“冷、冷水?沐浴?——现、现在吗?”小厮感到莫名其妙。最后,终是去了。
卢信良将自己的身体浸泡在那冰如寒窖的浴桶里。轻“呲”地一声,皮肤在漫入浴桶冷水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逐渐地收缩以及冷静起来。
最开始,卢信良将自己与锦绣的那番梦境丑态完全归咎于锦绣本人——他娘子的本人。
若非锦绣声名风流浮浪,若非她素日里那些我行我素、极为张扬、不受一丝规矩礼教的言行举止,那么,想卢信良他自己——又何曾做过这种令他无比窝火羞耻的淫/浪春梦。
是的,梦里的丑态,真是难看极了。
他把那个女人压着——也就是锦绣——他让她在自己身下说什么就说什么,比如,“相公你真棒”,“相公好厉害”、“相公你能不能别在这样折腾奴家了”……
卢信良“呼”地一声。
终于终于,他这才发现,其实,于这梦里的无耻淫/秽来说,真正身心操守品行有问题的何止是她锦绣?
不,不是。
是他自己。
是卢信良到底心有杂念,或许是对锦绣有什么杂念也未可知。张氏父子来找的时候,那天,两个人一场夫唱妇随之后,锦绣亲亲热热挽着卢信良的胳膊肘,说:“这,你们可都瞧见了,我本来是想道歉来着,可我相公不允啊……”当时,一阵香气猛烈眩晕扑鼻而来,当然,这是锦绣的香。卢信良就那么流星般划过短短的一刹那间,他的心,很是轻微,很是细润,很是不知所觉、犹如一颗沙漏似地跳了那么一下。卢信良当时并没有察觉。
终于,泡完了澡,卢信良整冠着带,表情严肃且一丝不苟地,又在孔老圣人的画像跟前儿拜了两拜。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若要修身,必须摒弃杂念,若要摒弃杂念,必须先正式杂念……”
卢信良决定要“格物”。
从这一刻起,卢信良决定,若要穷极天理灭尽人欲,首先,就要正式这“欲念”两字。
锦绣,自然是那“邪恶的欲”。
女人越“烂”,他越是不能放弃。
朝堂之事,一乱涂地。错综复杂,雨零星乱。卢信良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赌。这女人,犹如治国治乱。若是连区区一个女子也无法亏正治好,那他的那些家国大事,更无法谈起。
当然,而卢信良首先所要“格”的这物——就是那个于梦中频频引诱他、让他丑态毕露、欲念邪生的京城大美人儿,他的老婆,叶锦绣。
……
锦绣笑:“我说我的相公,官人,郎君,卢大相爷——你口里所说的什么‘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到底你是看不惯我这着装形貌呢?还是想借机轻薄调戏调戏我这良家妇女一番,嗯?”
决定不再泼猫似地和他挣扎抗拒下去。
锦绣眯着眼,头和身子微微后仰。两手向后撑着腰际两边矮凳,舒舒服服,干脆以一种享受姿态,享受着这男人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所谓地要给她“整衣冠”——也就是穿鞋。
男人手刚刚套好绣鞋后跟儿。
卢信良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其他的那几个人——他的恩师叶子安,年轻寡妇孟静娴,还有早气得牙根痒痒的卢三姑娘……他们,全都表情各异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叶子安笑笑说:“唉!如今老朽是老了,多走两步也就不行了,腿酸得很,还是早点回屋里喝喝茶就好……”向孟静娴和卢三点点头,走了。因叶子安是这里常客,又是卢信良的老师,所以,无所谓女子避不避嫌的问题。卢三姑娘卢信贞刚要说:“老师,你先不慌着走啊?”蓦然地偏头一看,正好看见的——就是锦绣那副眯着眼舒舒服服让男人——也就是他二哥给她穿鞋的姿态。那副画面,简直让卢三的肺都快气炸了。“二、二——”正要嚷,忙被边上的孟静娴递了个眼色。孟静娴扯扯她的衣袖,然后又扭头看了看就像一个跪惯了搓衣板的男人、正给他娘子下跪道歉一般,嘴里忍不住微微有点好笑,又道:“走了!走了!咱们快走吧!”意思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咱们在这里瞎搅和什么……就这样,人都走了,连丫鬟、甚至连春儿也不声不吭地退开了。
锦绣还不罢休,扬扬眉,又冷哼:“这吃‘豆腐’已经吃了两回吧,相爷?——我说,明人不做暗事儿,卢大相爷,你就不能明着来吗?——嗯?”
更为过分的,甚还拖长了语调,微微俯下脸来,像是调戏一般,仿佛要在卢大相爷脑门盯了个大窟窿。
卢信良一下子怒火中烧起来。
没有理会锦绣的这般讥讽挖苦与嘲笑。
冷哼了一声两声,目光藐然,像是不屑与女人计较——不屑于她锦绣计较。
整整袖子,竖竖衣领。这才缓缓优雅且又从容站起了身。
倒背着两手。“从今儿晚上起——”他说,一字一顿:“我会搬来与你一起同住。”
“为什么?”锦绣板着个脸,嘴角,却仍旧勾笑。
“不为什么——”卢信良转过身来。
他看着她,看着叶锦绣:“因为这‘工容淑女’、这‘为妻之道”、这‘三从四德贞洁廉耻礼仪规矩三纲六常’……我想,非得我卢信良亲自把你教了——并手把手教全了,教齐了,那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锦绣,却是左三圈,右三圈,站起来手摇着帕子把对方啧啧打量个遍,并像看个怪物似地:“——卢信良,我说你这脑子没有病吧?”
卢信良心中的“贤妇”——
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或许,连他自己本人也没个具体的概念和标准。
他的书房有一张仕女的绘像,绢本着色。画上,一个女人高髻簪花,薄衣纱袖,玉体横陈,左手拿纨扇,右手擎一只牡丹。仕女的五官样貌、乃至整个眼神表情——浓艳而妩媚,娇艳之中,自透出一种栩栩的勾人与摄魂。
他五岁时期,有一次,卢信良随他的已故大兄长信实——到江河之堤坝巡检水利工程。是的,他还有一个已故的兄长,叫卢信实——也就是孟静娴为其守节的丈夫,其死因复杂,暂且不谈。五岁的小卢信良,就那么和他兄长走到河水堤坝的岸边,忽然,见一个女人在给劳作的工人——也就是她相公送饭。
两手高高平举,把托盘举到简直夸张恭敬到和她眉毛一样高位置,姿态非常温顺,非常贤良。
“大哥,大哥——这女人,为什么在给这男人送饭的时候要做这个动作?”
五岁的小卢信良,白白嫩嫩一张小圆包子脸,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如星子般璀璨烁亮。
“呵呵,这女人呐,大概是在效仿古人的‘孟光接了梁鸿案’的——孟光吧?”卢信实回答。
因他们家也是诗礼之家,处处透着规矩礼节,所以,凡是讲个具体和透彻。接着,卢信实又告诉他的兄弟小卢信良说了这么个典故——说,某某之前,某县的财主有个女儿叫孟光,她人勤劳朴实,但是人很丑,如此之般,接着,又补充一句:“所以,后世人们呢,就把这个典故归纳起来叫做——‘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