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废井(1 / 1)

小小一口废井,口子不大,纵向很深。听说原本是『露』天的,后来因为断了水,所以弃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盖起来的仓库房里。

张小洁就躺在这口井里,瘦削的身子蜷着,猫似的,这让她本就不高的个子看上去小得可怜。如果不是井上那盏灯摇摇晃晃照着,几乎没人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盏灯清晰照出了她大半个身体,也把她头上那顶被发蜡抹得服服帖帖的假发照得油光锃亮。

几朵拳头大的花顺着发髻垂到耳侧,再沿着那截细长的脖子垂下几丝细长的流苏,很精致的假发,身上却仍旧穿着两天没换过的恤衫和牛仔裤,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可笑。可是没人笑得出来。梅兰坐在地上吐了,边上几个男人也都脸『色』发青,我想离井口远一点,可是脚却不听使唤。有点症似的带着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让那张沉默在井底苍白『色』的脸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苍白的脸,苍白而细长的脖子……

这辈子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人的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再重新按回到她的肩膀上,那么长,以至连颈椎都不够支持它的长度,所以放任她的头失去重心歪在一边,再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歪斜着,朝上仰望着我们这几张胆战心惊窥望着她的脸。

忽然发觉她微张着的嘴里好象还衔着样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

身边猛然一声尖叫惊得我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我看到了边上那个摄影助理一张铁青『色』的脸。他抓着井圈的手指抖得跟筛子似的,一边叫,一边用力挥着手里的手机,直到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啪的声掉进了井里,他一下子住了口,随即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手机落在井里一刹那亮了下,将井里那张脸迅速染上层青蓝『色』的光,也瞬间照亮了张小洁嘴里含着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是被她从嘴里抵出来的半截舌头。

我终于忍不住一口把胃里翻搅着的那团东西给呕了出来,没来得及闪开,所以全喷在了井里。随即被人一把从井边拖开:“谁!谁让她进来了!!”

我认出了陈金华粗犷的嗓门。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的狮子,连拖带拽把我推到了仓库门外,一边冲着我怒吼:“凑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jig'há马上要来了你搞个屁事啊!!”

“毙了你!老子毙了你!!!”

比陈金华更大声的,是突如其来一个老头沙砾似粗糙的嗓音。

听见那声音明显可以感觉到陈金华的眼角跳了下,迅速转过身想去关门,他身后那道瘦小的身影已经风似地卷进了仓库。

“站住!你给我站住!”陈金华赶紧跟了进去,一边冲着里头吼:“都愣着干吗,快把他给我挡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那直闯进门的老头已经奔到井边,探头朝里张望着,一边拍着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新啊!我要娃娃!我要那只娃娃!”

“老爷子……老爷子!”院门外本新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经过我身边直奔进仓库,一张脸焦黄焦黄的,满头大汗:“老爷子,夯闹了,跟本新回去,跟本新……”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着声打断本新的话,那老头一弯腰朝井里钻了进去。惊得边上人赶紧抓住他用力往外拉,这举动引来他更尖锐的叫:“娃娃!!我要娃娃!!!”

小小的仓库里登时『乱』做一团。

尖叫的,咒骂的,哀求的,束手无措吓哭了的……我在那片混『乱』里离开了这片院子。[]狐说魃道10

回到住的那间屋,林绢正坐在床上喝粥,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到我的样子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吃坏东西了??”

“没有,拍ià'yig的地方出了点事。”一边回答我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这地方太鬼,昨晚锡箔灰逆飞,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还蹊跷,说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听说出事,林绢倒来了兴致:“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谁死了……”

没等我回答,突然边上一阵电话铃响,电击似的把我给惊蛰了一下。

林绢也安静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身边那张桌子。桌子上那台发黄的老式电话机在一片寂静里一下一下响着,清脆而单调的铃声,错觉时光倒退五十年。

这台岁数应该比我爸爸还大的老电话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报废了的……

下意识看了看林绢,她也正以同样询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第六次铃声响起,我走过去抓起了听筒:“喂?”

听筒里一片嘈杂声,带着股刺鼻的塑胶味和霉味,但没人说话。

“喂!”于是我再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说话。

怪事……

正准备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突然一声细小的声音从那片嘈杂声里钻了出来,带着点迟疑,模模糊糊的:“喂……”

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找谁。”于是我问。

那女人半晌没再发出声音。

我忍不住朝林绢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在问我是谁来的电话,我冲她摇摇头。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走到我身边侧过头。刚把耳朵凑近听筒,听筒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重重的抽泣:“小……”

“什么?”噪音太响,我没听清楚。

“小心……”断断续续又响起那女人细小的声音,这回听清楚了,只是让我有点疑『惑』:

“你说什么???”

“小心莫非!!!!”

陡然一声尖叫惊得我险些丢掉手里的话筒,边上的林绢也被吓了一跳,退后几步吞了口口水:“疯子……

“小心莫非!!小心莫非!!小心莫非!!”这同时听筒里一叠声尖叫刀似的一下接一下刺进我耳朵,震得我头被钉子锥似的一突一突地疼。

直到回过神用力把听筒丢掉,却被林绢迅速抓到手里。听了听,半晌摇摇头,把它递还给我:“这人是谁?”

我没接:“不知道。”

“她干什么啊鬼叫鬼叫的。”

“不知道……”

“她对你叫些啥?”

“不太明白,什么小心莫非的……她现在还在说话么。”

“没有,好象挂了,你听听。”

这才从她手里接过听筒,我听了下。里头除了嘈杂声什么都没有。于是把它搁回原地:“绢,今天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一起收拾下行李,等jig'há来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可是连着等了两个小时,没等到jig'há,程舫却意外地来到了我们屋,带着剧组那几个主心骨的人。

她进屋时那张脸脸『色』很难看。

也是,谁家里出了这种事,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只是让我奇怪的是,她带着这些人来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我们这里那台老掉了牙的电话机。

后来在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从沈东嘴里我才了解到,原来就在我和林绢等着jig'há到来的时候,程舫和剧组的人因为着急又拨了好几次,可是没一次能拨通,无论手机还是电话。怪就怪在明明那些手机都有信号显示,而电话无论『插』座线路还是机器本身也都一切正常。

可就是拨不出去。

说到这里时沈东的话被程舫的举动给打断了。

她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了下来,又把另一头从『插』座上拽了下来,拽的力气很大,把水晶头都给扯断了,然后回头看看因此而沉默下来的我们:“这台也打不出去。”

打不出去么?我刚想跟她说两小时前我才刚刚接到过一通电话,可是她已经匆匆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不死心地拨着自己的手机。

“两小时一通电话都没打出去过?”于是不自禁地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我问边上的沈东。

他点点头:“是的,妖得很。”

“也没电话打进来过?”

“对,平时电话多得老陈放话要我们全部关机,今天一通也没。”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

“这不可能。”没等沈东开口,身后一道淡淡的话音『插』了进来。我回过头,随即撞见刘君培那双隐在镜片后头直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心里没来由一阵厌恶。

这男人为什么老这么看着我?好象在看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可是那种目光真让人心烦,非常烦,简直感觉自己像个活标本似的。“为什么。”于是说话口气不自觉地就生硬了起来,不过他似乎并没留意这些,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朝我笑了笑:“因为它根本就是不通的,它比我们原先试过的那些电话更加不如。”

“可是两小时前我接到过电话也是事实。”

“是么,”目光闪了闪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突然前面程舫一声轻呼,突兀打断了他的话:“通了!接通了!”

有人不合适宜地欢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过火又瞬间闭了嘴。而就在众人因此匆匆朝程舫围拢过去的时候,她原本振作了一下的神情突然不知怎的又阴沉了下来,一只手把手机朝耳朵边靠了靠近,一只手伸起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于是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面对她这样奇怪的一种神情,又一时没有一个人开得了口去问她,包括脾气急燥且一贯高高在上的大导演陈金华。他皱眉看着程舫,我在边上看着他们。

而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隐隐从靠左那堵墙外传了过来,细碎却也清晰。

无比轻快的手机铃声。

程舫那只拿着手机的手举了多久,那铃声就响了多久。片刻嘎然而止,就在众人因此茫然互望着的当口,程舫沉着脸在手机上按了下,那小小而快乐的声音……竟然随即又从那里飘了过来……

滴呖呖……滴呖呖……

“谁!谁的手机……”硬生生停住脚步,陈金华回头问。

没人回答。

每个人都在面面相觑着,每个人又在互相扫了彼此一眼后,迅速将目光再次投向左边那堵墙的方向。然后不约而同朝它走了过去,径自穿过它那道的隐在浓密藤蔓下的月洞门,走进了那座紧挨着我和林绢住处的小花园。

那真是很小很小的一座花园,所有面积加起来,还没我们住的那院子一个天井大。

由于常年没人打理,所以就成了野草和常青藤的天下,因此进门放眼一片全是碧绿『色』的叶片随着风在园子里摇曳,只除了靠西那堵墙。

同周围相比,那堵墙异样的干净。

一块青苔一条藤蔓的触角都没有,光光的,光得能反『射』出头顶阳光的青灰『色』墙壁。

墙壁上爬满了大片暗红『色』的『液』体,远看过去好象是被烧焦了一大块,一个人在这片灰红『色』的东西前笔直站立着,头上戴着耐克棒球帽,身上却穿得异常华丽。

华丽的大宽袖银绸衣,垂着金线编的花穗子,五颜六『色』的水钻缀出的花纹在阳光下灿烂得有点刺眼……这些华丽得明晃晃的『色』彩,让他一张脸在墙壁前苍白得几近透明。铃声就来自他别在腰带上那只崭新的诺基亚。一边响,一边轻轻震动,这让他看起来也跟着在动。而每动一下,他脸上那双描着深紫『色』线条的眼睛就会微微闪一下,空空洞洞倒映着我们这些目瞪口呆死瞪着他的人影,那表情似笑非笑,像只僵死却仍旧妖冶着的花蝴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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