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八十
晨风一卷,万籁俱寂。
初生的茫雾如同周而复始一般不得轮回,无休止的笼罩在这座深宅大院高墙表里。
严阁静静的肃立在内宅一间供奉着佛龛的屋室中,两手顺直并落于侧,一道背影明晰至深乃至可以隐约让人感觉出一丝丝的冰冷。
未曦光徐徐照在他脸庞,只映出一片胜雪般的纯白。
“严总。”管家轻声向他走来。
“都好了吗?”他淡淡的问。
“是,都好了。会长已经在书房与巴西警方在通电话了。”管家停下脚步,稍稍欠了一欠身。“三井的人也已经就位,就在外面停着的花店货车里面。”
或许是注视了莲花座上的佛像良久,严阁少顷间一句回应也没有。
管家不言,继续静默在他身后,耐心而平和的恭候着。
“知道了。”严阁身形一动,从容转身,他侧颈上的动脉在破晓拂照下隐隐渗着青光,面孔却岑寂的几乎不带任何表情……
***
砰———
萧青赢握着听筒缓缓地沉坠在了椅子上。
他耳蜗末端突然一声嗡嗡作响,一瞬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亲生的哥哥死了,溺死在下榻的酒店泳池里……
警察告诉他这是场意外,是萧澄悦在当夜喝多了酒,失足溺水而亡的。
萧青赢的手还死死抓着听筒,指节处每一根筋骨都带着阵阵颤栗不停急剧纠集起来,完全绷紧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只因他心里无比的清楚,这绝不可能是意外……
是谁下的手?是他大哥在道上的仇家?还是那个隐在暗处随时窥伺时机准备来覆灭他们的梁梓谦?
……查!
他下死力攥着拳,在心底狠狠矢誓道。
一定要查个清楚!
他要把胆敢害他兄长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哪怕他藏在天涯海角任何地方……他要让那人全家都死,全家都去给他大哥陪葬!
萧青赢面露出凶狠之色,眉头攒的残忍而狰狞,他忽然一伸手扳开了书桌下端一方暗藏的屉格,随即手塞进里面开始匆匆摸寻着什么。
倏而间,他右臂一顿,脸色就像受了电击一样猝不及防勃然生变。
——他放在抽屉里的枪,不见了。
***
萧青赢百思不得其解,老宅里内外都是他的人,书房更是不允许下人随意出入。他们既进不来这里又出不去本宅,那长期放置在暗格里的枪怎么会消失不见的?!
他略微思索片刻,突然猛地推桌而起径直走到了壁炉前面。
他抬起手一把扯掉了壁炉上方装饰用的织锦——刺啦一声,脆弱纤薄的锦帛被唾手扔在了炉檐的一角,摇摇欲坠了几下,随后便无声飘落在地。
墙壁内深嵌着一只秘密放置的保险箱,由于不知道藏了多久,铁箱四壁与墙之间本是密不容针的缝隙里都已明显落了一层灰。
萧青赢探出食指,在箱门略显陈旧的传感器前轻轻一扫。随着滴滴两响,保密度实高的铁箱门自动弹了出来……
正是在此近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的一声巨响——!书房门檐下突然蔓起了滚滚浓尘!
霎时间撞击之声震耳欲聋,不断响彻在由内反锁的房门内外!
噔的一道轰鸣未散,只见屋门被人从外部猛力撞了开来,两扇木板直直拍倒在地面上。几名身着工装的男子手举着武器,脚下踏过破裂门板,飞快闯入了房间,顷刻就将萧青赢团团围困在了屋内!
萧青赢眯起眼,双瞳迅速凝固集结似鹰一般聚合起了视线,目中凌冽异常的杀气在这一刻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然而仅仅过了一瞬,他出人意料的没有采取任何反击行径,只是一动未动的背向这伙闯入他领地的不速之客,慢慢扬起了手。
“——别碰那个保险箱,把手放下来。”
萧青赢肩膀一僵,右手指骨遽然悬空一顿。
只见严阁款款踱步而来,眼底神情堆满了冷漠。
他起手掏枪别枪上膛根本只在眨眼之间,然后手臂陡然一抬,虎口与枪口平行成一线,笔直无疑的指向了萧青赢的所在。
“把保险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现在!”
萧青赢缓缓放下了手,真就一下也没再碰那嵌在墙里的保险箱。片刻后他转身回眸,目光一寸一寸的聚焦在了严阁身上。
在看清严阁拿枪指着他的一刹那,萧青赢默然闭上了眼。
***
一切都来的这么快,宛若高高竖起的引魂幡一样。它没有任何征兆,不向你透露半点……只是在如梦初醒的一转眼,带着无可比拟的残忍,寸步之遥,决绝掀开了这一地疮痍,惨不忍睹的真实。
萧青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徐徐地睁开眼。
他看着严阁的脸,眼神里静如止水不起一丝波澜。好像这样一个人,一个十几年在他身边,被他精心呵护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竟然陌生的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睁着两只眼睛,赤|裸|裸的承受全部后果。
他的小严,终究没有长成他期望的那样。
萧青赢苦苦一笑,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他问。“是你杀了澄悦吗。”
严阁摇头。“不是。”
“那是梁梓谦吗。”
严阁眼底深邃一滞,枪口处轻微抖动了一下,几秒过后,他选择了闭紧双唇,不予揭示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哦,明白了。”萧青赢迟缓的点着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面孔上生挤出一抹笑意,定定地盯住了严阁的眼。
“这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归宿吗,忙活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他?”
严阁微微眨了眨眼,看似一分波动也没有。
“我选了什么样的人,往后要走什么路,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萧青赢口吻夹杂一缕诧异,随后刻意笑出声音。“小严啊,我既然说过对你至死不渝,这句承诺就不带半分水分。你从今往后跟了谁,过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自在的快乐的,如此种种我都会一件一件挂在心上,哪怕死了到了地下,也不会就这么踏踏实实放下心来的……”
严阁吸了口气,尽力把语气周旋平静。“你的意思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对吗?”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能把你怎样呢?”萧青赢耸了耸肩,毫不掩饰的说。“善恶终有报,我有必死的原因,澄悦也一样。可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一定要亲口问问你。”
严阁慢慢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整整二十年时光。这二十年里,我对你是不够好吗?”
严阁迅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故意等了一等。
就是这不过几秒的等待流逝,萧青赢的面色却突然有些焦急起来。
“二十年,”严阁淡淡的说。“你对我的那些好,从来没问过一句我想不想要。”
萧青赢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原来这二十年岁月空惦,就只是为他演了这一场错付的情缘。
他蹒跚着脚步,偏离了人生原本该走的路,一意孤行淌了这么远……最终却发现,那些缠绵和缱绻,执手之念,原来全部是一场充满幽怨与可笑的幻梦,全都是他一厢情愿?!
“你就从来没有……”
“没有。”严阁斩钉截铁般打断了他。“我没有爱过你。”
萧青赢的身影分明摇晃了一下,眼前茫然一片,以至于要靠着后退才能勉强稳住跌震过的行迹。
书房里气氛沉寂的可怕,似乎每一道微末的呼吸都化成了声声哀号。真相把那些青葱的年华无情碾碎,将他至今仍不愿放弃,曾珍视进灵魂的种种过往风干在了记忆深处,一触即溃,只留下一把握不住的沙子。
然而严阁甚至不给他追逝的机会。
他再次举枪,倏而命令道。“把保险箱里的遗嘱拿出来,然后交出萧乾的印鉴。”
萧青赢注目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千言万语都已是渣滓浊沫一般无用了,没有必要再开口了。他静静默了一瞬,随即转过身去,抬手从保险箱中取出一纸薄契。
“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了。”他说。“萧乾死前取消了盖章制,所以这里是没有印鉴的,这张遗嘱的签名页是他按过手印署过字的,你现在拿走,即刻就能生效。”
他说完转身而来,把遗嘱向着严阁站的方位递了过去。
严阁向前走了几步,左臂一伸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执在了两指间。
他步步撤身后退,枪管仍挺直对准萧青赢的头,但确有一许余光满带着谨慎,小心翼翼的偏移下来。
“小严。”萧青赢这时突然作声,他低下头暧昧一笑,语调诡异格外令人迷惑……
“你想用这遗嘱做通行证立足到梁梓谦身边去,可实际上我认为这法子并不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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