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于寨中一溜烟儿摆开,极可能是八师姐的红袍人与一众山贼举杯畅饮,把酒言欢,好不和谐!
上阳谷有十位弟子,我是最小的也是来得最晚的那一个。所以对谷中的一众师兄师姐并不是十分熟悉,只撞见过一次三师兄的背影,跟八师姐更是素未谋面。
成亲前夕,才从二师兄等人口中得知自己还有位皇帝师兄和将军师姐,这么想来……我太小看一副老农民模样的师父了!
师兄师姐个个是人中龙凤,如此比较,我就是一张绿油油的荷叶,拖着一堆脆白脆白的荷花,真真任重而道远。
李怀璧磕着白玉烟袋,念念不忘同剑冢的恩怨,其间瞥了我十数次,含着疑惑,隐带杀机。他一心想复仇,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曾有过同样的心情。如果他要找苏圣或顾青算账,我一定不阻拦,我举双手赞成,我为他实力指路。
然而苦恼的是,他找上了苏沐,找上了占着苏沐身子的我。这锅我背得十分冤枉。
一餐完毕,猴子又殷勤地要端餐后水果。猴子对红袍人很是崇拜,看对方的目光几乎闪着星星。甚至对方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他时,猴子都禁不住面皮一红,一张脸跟猴屁股似的。
红袍人微抬手,止了他,起身道:“今晚还要赶去西山头,不多叨扰了。”
猴子又惊讶又失望:“今晚就走?”
红袍人笑道:“紧早不紧晚,一众弟兄还守在家里喝西北风呢。”
猴子搓着手“哦”两声,不说话了。
红袍人一巴掌拍上他的脑门,大笑:“猴子,今晚这饭菜烧得不错,要是哪天想换个山头,一定要先考虑我这里。”
猴子望他一眼,咧起嘴笑了。
李怀璧心念报仇一事,见他起身要走,烟袋一横指向我:“方兄,这个人……”
红袍人两指弹开烟袋,扯了我便走:“李兄,下次报仇找对人。”
李怀璧欲拦,却又犹豫着收回手,高声道:“方晗,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若诓我,此事断不能善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方……晗?难道真的是八师姐?
红袍人不作答,大笑两声,拖着我下了山。
山下,一排装载满满的粮车早已准备停当,黑衣人分作两队,左右护着粮车。见我们走过来,有一人向前,自袖中取了一封信递去,禀道:“将军,军师那边的飞鸽传书。”
我一惊,还真是位将军!那么此人……借着旁边人燃起的火折子的光,我探身望过去,盯着那张英气逼人的面庞,试探地叫:“八、八……师姐?”
她将那封信就着火舌烧掉,淡淡地回了一个音:“哦。”
我听得又惊又喜,前半夜还深陷山贼窝,被人追杀要死要活,下半夜就偶遇亲人,拯救性命。最重要的这不是位普通的亲人,她是朝廷一品大员,是骠骑大将军,管辖整个西北,掌十万兵权,嗷——,在举目无亲的外乡竟然能抱上这么粗的大腿!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感谢父母,最最重要的是感谢师父他老人家,除了教出我这样的废材之外,还能收到这么厉害的弟子。
得意最易忘形!我激动之下,不觉用出自己最擅长的杀手锏——扑过去果断抱大腿:“师姐,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呜呜呜。”
八师姐低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脚飞起,将我踹得连翻三个跟头。她掸去大腿上的手印,冷冷地睨过来:“敢占本将军便宜,你是第一个!若不是看顾莳萝面子,今晚打断你三条腿!”
我腿上一疼,顿时跪了。卧槽,一激动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巴巴地去抱女将军的大腿,真是不要命了。不过,“八师姐,你刚才明明对李怀璧说了我不是苏沐,呜呜呜,师姐你为何踹我?”既然知道我不是苏沐,难道不知道我是你的小师妹莳萝吗?
八师姐一脚又要踹过来:“你是谁你不清楚吗?我刚才是为了救你才蒙他,难道还让你有理了不成?”
我忙闪在一边:“你……不知道?”
八师姐睨我:“知道什么?”
后来跟她熟识了,我才知道别看八师姐一脸正气,她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坑蒙拐骗大忽悠,外交靠骗,打仗靠赚,钱财靠敛,做事根本无下限!
她说李怀璧报仇不该找我,并不是知道我们换了身子,而是这根本就是她随意蒙的借口!她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谁又真正分得清。所以,她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呵呵,果然是师父的嫡传弟子,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靠谱的味道,这种人竟然也能做到三军统帅,我不由怀疑龙椅上皇帝师兄的眼光。
将军师姐见我闷头不答话,扫了我几番,道:“之前听人说莳萝嫁入剑冢有图谋,我当时不信。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啊。”她用马鞭杆挑起我的下巴,左右打量着,鄙夷道,“苏少主,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可取之处?不仅无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关键时刻还要她舍命救你,啧啧,莳萝放着那么优秀的六师弟不嫁,偏偏要嫁于你,一定有图谋,一定是要搞垮你们剑冢。”
我:“……”怪不得顾青如此不待见我,原来全江湖都特么是这种看法!
苏沐见我屡屡吃鳖,忙过来解释:“师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将军师姐横眼瞪去:“你闭嘴!”低眼瞧向苏沐,她冷道,“谁是你师姐?你就是从后门抬进去的妾室吧。我告诉你,守好自己的本分,不是自己的不要妄想。莳萝是我们护在手心的小师妹,她若有委屈有闪失,我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语毕,抖开红袍翻身上马,马鞭斜指,令道,“走!”
我同八师姐素未谋面,听到她如此关心我,如此为我出头撑腰,心中自然非常感动。然而师姐,我就是你的小师妹莳萝,你能不要为了我而来踹我吗?我到底背的是谁的锅!
这么一晃神,那队人马已撒开马蹄,载着粮食飞速离开,竟是要对我和苏沐不管不顾。好容易找到的大腿怎么能放弃,我忙不迭追上去,高声喊,“师姐,等等我。”跑出好远,忽觉少了些什么,回身一望,苏沐按着心口尚且落在后面。我只好又忙忙地跑回去,扛了他一同追过去。
山路崎岖,跑起来很是颠簸。苏沐这具身子本来就差,此刻在我肩上颠了几颠,脸色不觉发白。他撑着身子探过头来,喘道:“阿萝,能换个姿势吗?”
我想了想,既然扛得不太舒服,那么……我将“她”从肩上放下来,打横给了个公主抱,飞奔追上前:“师姐,等等我!”
将军师姐嫌弃我不仅能力太差,还纳了房妾用情不专,所以一通指责之后,驾马飞驰半点不等。我追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怀中的苏沐却能舒舒服服地被抱着。此时,我方知做男人的不易。男人就是苦,男人就是累,男人为了生活流汗不能流泪。
可惜的是,苏沐却体味不到做女人的幸福,一路上板着脸一言不发,被我抱好似吃了很大亏。靠,老子这么累,你还不领情!
马蹄飞踏,一阵尘烟扬起,又慢慢落定。
立于岔路口,我望着通往不同方向的两条道路,以及全不见身影的将军师姐,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问苏沐:“追哪边?”
苏沐板着脸:“阿萝,为什么要追她?我们的目的不是出关寻人吗?”
这个问题我不屑于回答!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这么大一棵树搁在眼前,你难道要白白放过?何况西北战事频起,出关不易,如果能抱上大将军的腿,恳她支一队精卫护送,或者帮我们一起找寻云虚子,事情不就好办了?
而且我还能趁机过一把做高官家属的瘾,掌十万兵权的骠骑大将军的师妹哎,想想都觉得激动。终于明白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了,因为横行才与众不同,横行才足以彰显霸道!
以后有机会,我也要试一试横着走路,哦呵呵呵。
所以,当务之急是“师姐,你一定要等等我啊”!
前途如此光明,流点汗水算得了什么,不经冰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深吸一口气,我牟起全身的劲,择了其中一条路撒丫子追过去,反正有一半的成功几率。
苍天怜我!
这一半的几率成了百分之百。但见燃烧的火把间,前方山坳之中,将军师姐带着数名黑衣人,勒马而立,静静地似在等着什么。难道是等我跟上来?我心中大喜,果然带兵打仗之人行事风格与旁人不同,更深沉,更内敛,想刚才她从李怀璧手中救我时,还一口咬定说只是借粮顺道路过。哎呀,其实我都懂的,师姐何必关心得如此含蓄?
欣喜之下愈添力气,我发足奔去,拉长声音喊道:“师姐——”
熊熊火光下,万籁俱寂中,将军师姐蓦然回头,只来得及短促地发出一个音:“别……”
一个武林高手与战五渣的区别有两点,其一,招式否有力量,是否能打得出去,其二,已出的劲道是否能收得回来。
我用着苏沐的身子,一朝得了精进的武功和浑厚的内力,然而却丝毫不能改变我战五渣的本质,第一,招式我不会用,第二,已出的劲道根本收不回来。
所以,当我一股脑儿冲去,冲破黑暗,冲入火光范围内,看到近在咫尺的一排森然寒刃时,控制不了体内的力量,直愣愣地撞过去!
“噗”的一声,刃入肌肤,鲜血唰地涌出来。我木立着,一时吓呆!
第89章
白亮森寒刺穿手臂,血淅沥滴下,将整条手臂都染作鲜红,苏沐咬牙忍着,喝道:“退啊,阿萝!”
千钧一发之际,苏沐虽然没了武功,但仍然反应快于我,手臂一抬对上寒刃,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危险,止住我撞上去的脚步。
听到猛喝,我豁然惊醒,抱着他忙向后退。惶急中退得方向不对,竟让枪头拔出之时撕裂伤口。苏沐一声痛呼,差点晕过去,冷汗涔涔而下。
在我后退的那刻,一声尖锐呼啸响起,两侧不高不矮的山峰之上突地亮起无数火把,将暗黑的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光照之下,我方看清前面状况,方知道将军师姐为什么勒马停着不动,不是为了等我跟上来,而是他们已被团团包围!
两侧是山,山上埋伏着密密麻麻的□□手,前面是一排寒光森然的拒马枪,后面是短刀织就的铁丝网,四面埋伏,困君在瓮。
曾经我以为那个卧槽的江湖已经够乱,动不动就抽刀拔剑打打杀杀,一点都不和谐。如今到了西北边关,我顿时觉得自己实在误会江湖了。这里特么动不动就一群人喊打喊杀!
江湖上,往往是切磋为主,不伤人命,不然很容易留下手段残忍的恶名,为武林所不容。
战场上,招招夺命,杀人之后还要割下头颅回去请功,不然就是妇人之仁,要受大家耻笑。
江湖上,许多人打几个人,是以多欺少,纵使赢了也不光彩。
战场上,一大群人围着几个人打,却是军法谋略,是漂亮的伏击战,说不好还能写入史书流芳后世!
果然有比较才有发现,江湖不是人待的地方,战场简直连狗都不想待!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一支冷枪冷箭就能送你见阎王。这里杀人不是犯法,是战功!
山头之上,对方一声令下,羽箭裹挟着强劲力道漫天射来。这里的箭跟李怀璧围捉我和苏沐时不太一样,□□手的力道也大不相同。箭雨来,入耳全是呼啸的鸣镝声,刺得耳膜生疼。
一只羽箭率先飞至,“噗”的一声,竟是连腰粗的树都射了个透。
我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不争气地瘫倒。
将军师姐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上不见半点惧色,临危丝毫不乱,将手一挥:“布阵!”
闻令,她的一众属下立刻掉转马头,背对背,围成一个密密的圆形,迅疾解下掩在马腹下的盾牌,一手持盾格挡,一手转起兵器击下箭雨。
对方将领见箭袭未奏效,不觉大怒,抽出佩刀扬起寒刃,高声道:“拿下方晗者,赏银万两,官升三级!北国男儿们,随我杀!”语毕,猛夹马肚,横起长刀,俯冲而下。
人马如潮水一齐涌向谷中,誓要杀人夺命!
我在外围,同将军师姐隔得有段距离。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山谷中一袭红袍的她身上,倒一时没人留心我和苏沐。
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试图默默地退到谷外,躲开这场战斗。当然,我不是不念师门情面,不是不想帮八师姐,奈何自己是个战五渣,冲上去要么变成炮灰,要么拖后腿。
事情证明,我其他方面或许不行,但在认识自我方面,倒可圈可点。
将军师姐指挥有方,属下身手好且团结一致,所以对方一股脑儿冲下来,竟冲不散他们的阵型,冲不到阵中心的将军身侧,更别提杀人取命。局面僵持了!
外围的兵冲不进去,很是焦躁,四顾之间看到已退至谷口的我和我怀中流血不止的苏沐。战场上,一个人头就是一分战功,杀不了将军,杀个跟将军有关系的人也是功劳,于是外面的一层敌人忽地掉转马头,扬起森然寒刀向我冲来,喊杀声震耳欲聋。
我吓得一声尖叫,拔腿就跑。
我带着苏沐用脚跑,对方骑高头骏马追。之前为了追上将军师姐,我已跑了许多路,此刻尚未缓过气,哪里还能逃得出?
卧槽,难道真要枉死此地,成为千里送人头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