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致知怒斥:“胡闹!你怎敢非议圣人!圣人何等英明,你能想到的,圣人都能想到!圣人已经传旨,以后清明节、寒衣节本官带着众廪生去祭祀。”
幕僚忙自打嘴巴:“明公教训的是,学生不敢了。”见辛致知气得狠了,上气不接下气,担心地说,“明公,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
辛致知摆手:“不用,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困的。好多天没睡过个囵吞觉了,回头好好睡一觉就没事儿了。现在圣人还在淮安,我就用药不太好,恐怕圣人会忌讳,觉得不吉利。”
幕僚不好再劝:“那您歇着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辛致知无力地点点头,捂着心口,趴在桌子上。幕僚走后,他想起来去拿纸笔,把清明节祭祀的事情记下来,免得忘了。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痛得难以忍受:“来人,来人——”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叫出来了。
“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意识朦胧时,还想着:千万不要让圣人知道,圣人一定觉得晦气。
辛致知再也没醒来,入夜,来为他点灯的书童发现他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凉了。
辛府报丧的人自然不敢到行宫来,他们报给了辛致知的上官,江苏布政使看事不小,亲自到了行宫,求见韩书荣。
韩书荣惊骇:“什么?他人没了。怎么会这样!几个时辰前还见过,突然人就没了。”
“无常啊!人命呼吸间。”说着,潸然泪下。
此刻,便是从小到大的儒生,也不得不感慨人生的无常。儒家解决不了的问题太多了,人离不开佛道。
江苏布政使犹豫地问:“韩公,此事要不要告诉圣人?”
韩书荣想了好一会儿,说:“圣人昨夜没睡好,天一黑就熄灯了,此刻去打扰恐怕不好。”
江苏布政使叹息一声:“是啊,若他是病了,需要请御医,可以奏请圣人。如今他人已经没了,再跟圣人说还有什么用。只是,他走了,淮安的事就失去了做主的人,恐怕伺候不好圣人,让圣人受了委屈啊。”
韩书荣说:“明日我来告诉圣人吧,圣人素来宽和,想必不会介意。倒是怀良的身后事,恐怕要劳叶公多费心了。”
第二日,小皇帝从香甜的梦境中起来,由宫人伺候着穿衣:“昨日去城郊,见地里开了不少野花,春已然来到,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了这无限春光。让辛致知找个风光宜人的地方,今日朕听他安排。”
小宫人步履匆匆跑出垂花门,差点儿撞到一绯衣官员身上,忙行礼:“大人恕罪!”
韩书荣温和地说:“小公公仔细路,圣人醒了吗?”
“圣人今日醒的早,正在饭厅用膳。”
韩书荣点头:“小公公去忙吧,本官去求见圣人。”
一个没多说,一个没多问,信息失去了对接的机会,韩书荣带着辛致知病亡的消息往里走,小宫人带着宣见辛致知的旨意往外走。
小皇帝心情很好,见韩书荣行礼,笑道:“韩爱卿免礼,用过早膳了吗?”
韩书荣起身站定:“回圣人,还没有。”
“那你一起过来吃吧。”
韩书荣弯腰再度行礼:“臣来见圣人,是有一件事要告诉圣人。”
看起来不像好事,小皇帝敛起笑容:“说吧,无碍。”
“淮安知府辛怀良昨夜没了。”
小皇帝一时反应不过来:“没了?什么没了?”
“昨夜戌时,淮安知府辛怀良被书童发现躺在地上,已经凉了。”
小皇帝惊得站起来:“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了!会不会是被人害了?你让人去查,刑部不是来人了吗?好生去查,不能让他枉死!”
“是,圣人,臣告退。”
韩书荣离开,小皇帝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人没了,怎么就没了呢。万金宝,通知銮仪卫,让他们查查。”
“对了,赶紧把宣辛致知的人叫回来,人都没了,朕还让他去找地方玩,像什么样子。”
刑部和銮仪卫很快把辛致知死亡的真相告诉小皇帝,他难以接受的真相,辛致知卒于“积劳成疾、心脉栓塞”。
这是他把辛致知累死了?小皇帝难受极了,愧疚,心痛,还有迷茫,他怎么就把辛致知累死了呢?
“宣谢傅瞻。”今天他任谢傅瞻骂好了。
然而,谢傅瞻根本没有来,来的是林长年。
谢傅瞻对林长年说:“现在林公去见圣人更合适。”
小皇帝问林长年:“你是来骂朕,还是来劝朕?”
林长年说:“圣人言重了,臣怎敢对圣人不敬。”
“那你来干什么?”
“圣人该启程了,江南春早,若不及早登程,怕是到江南时,春已经尽了。”
小皇帝消沉:“辛致知没了,朕还有心情赏景?”
“圣人若不离开淮安,辛家怎敢大办丧事,扫圣人的兴。”
小皇帝无语:“人死了就得发丧,这是礼,朕怎么会觉得扫兴?瞎揣思。”
“辛知府就是卒于此啊。”
小皇帝无言。
摧眉折腰事权贵,落得个人嫌鬼憎!可怜,可悲!
好一会儿,小皇帝才问:“林长年,你说,朕有错吗?如果谢傅瞻来,他总能把错归在朕身上。”
圣人这是问错来了:“圣人有错,圣人应该吸取教训。”
“你说吧。”
“圣人错在不知道天威之重,您一句褒扬,能让臣工通体舒畅,羽化登仙;您一句斥责,能让臣工心惊胆寒,如坠深渊。”
小皇帝像是听到了笑话:“你在逗朕乐吗?不说谢傅瞻天天气朕、骂朕,便是你和韩书荣,也没少跟朕顶牛,你们谁少一根头发了吗?”
突然想起谢傅瞻昨日说的话:“帝王往往喜欢谁就重用谁,人人才都想博个简在帝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官场风气庸俗至此,不是因为您。”
小皇帝突然有点儿沮丧:“朕是皇帝,却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
“这皇帝做得,忒没意思。”
“江南不去了,回京,朕永远缩在深宫里,就妨碍不到谁了。”
林长年劝:“若不经此事,圣人怎知世人眼里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圣人还是应该多走走多看看,您增长见识,对整个大梁都有好处。”
“若是去了余杭,再把杭州知府累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