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月咳得心肝乱颤,小皇帝给她递了一杯清水,说:“姐姐,有件事,朕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告诉姐姐好。”
钱明月抿了一口水:“圣人请讲。”
小皇帝一脸纠结地说:“这些天,其实,朕,咳,朕把你先生召回来了。”
钱明月垂眸:“还召了谁?”
“只有他。朕,朕让銮仪卫把他关起来,审讯了一下。”
小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从她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钱明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这至少说明,皇后确实听到假山后面的对话了。
听到这个就跳湖吗?她就那么钟情谢文通?
小皇帝心痛得无法呼吸,浑身每一个骨骼每一寸肌肤都是痛的,再也无法面对钱明月,转身离开。
钱明月眼里沉积着千年寒冰,这个时候她若再反应不过来小皇帝为什么抓谢文通,她就是榆木脑袋!
老娘为国鞠躬尽瘁,为你个熊孩子操碎了心,你竟然怀疑我清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她与先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他怎么会突然出疑心?
他在辽东发现了什么吗?不可能,谢文通不可能流露出蛛丝马迹的!
在她身边发现的吗?她早就放下了,心里都没有了,怎么会有迹可循?
难道跟避子汤有关系?因为她喝避子汤,就胡乱猜?那为什么是谢文通,不是林致远或者其他人?
小皇帝独自在钱明月“跳湖”的地方枯坐了半天:她不爱朕,她爱谢文通。
她不爱朕,她爱谢文通。
……
父皇,孩儿该怎么办啊!
父皇,您给孩儿找了个好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朕。
她早就心有所属了,父皇给孩儿定亲怎么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说不定,她故意当街作闹使得林家退婚,就是为了嫁给谢文通呢。结果父皇您帮儿子横刀夺爱,他们——
怎么回事?突然觉得皇后和谢文通好可怜,好像,他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明明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媳妇心里没有他,呜呜。
父皇,我们父子命好苦,妻子都不爱我们。好在,她从没有害孩儿的心思。
还好还好,孩儿的处境也不算太差。
这么想着,小皇帝也不太难过了,起身想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宫?舍不得离开皇后。
回到钱明月病床前?他无法面对。
几经犹豫,最后去了钱明月之前住的流云阁,她不在这里,但小皇帝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也避免了直面她的尴尬,这样最好。
小皇帝躺在拔步床上,抱着钱明月盖过的被子,眼里委屈得全是泪水。
好姐姐,朕还不够好吗?
朕比谢文通好看,比他有钱,比他尊贵,比他年轻,比他勇敢,什么都比他强!你为什么不更爱朕!
谢文通有孩子,有父母,有很多故交新友,朕只有你了。
小皇帝抱着被子哭了半天,才注意到褥子底下有一块硬硬的凸起,是什么?
小皇帝扒开褥子,映入眼帘的是厚厚一沓纸。
伸手想拿,又缩回来,这一定是姐姐隐藏最深的心事,会不会写了很多关于谢文通的事?
还是看看吧,如果姐姐真的很爱他,朕就放了他,把他留在京城做京官。
他成全他们!
可谁成全他啊!
小皇帝委屈得直哭,一边抹泪,一边颤巍巍地拿过来,打开。朦胧泪眼逐渐清明:“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是赋税太重耶?若无赋税,如何养兵,若不养兵,如何卫国?”
“每逢旱涝灾害,地方官辄奏请免赋减税,乃至开仓赈灾。如此救灾终不是长久之计,私以为救灾不如减灾。”
后面,就是详细的兴修水利方案,比群臣提出的都更可行。
小皇帝仿佛到了河南地,看到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多出来如树枝一般的水系,这些水系就像人的筋脉一样,滋养了这片土地。让原本脆弱不堪的土地有了韧性,活了起来。
这些天,她就在思考这个吗?她以为朕要对她下手,还在帮朕治理国家。
她是钟情谢文通,但也不是一点儿也没有朕吧。多少次,她保护朕,救朕于危难,悉心教导朕,她定是对朕也有感情的。
不如给谢文通赐婚,让她死心,然后再好好对她,她定会只钟情朕的。
小皇帝的心瞬间活了起来,脑子也聪明点儿了:召谢文通回京是銮仪卫最高机密的事,竟然被泄露的人尽皆知!
叫来任长宗,好一番斥责,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任长宗火冒三丈,彻查泄露消息的人,却查来查去查不出。
华启功说:“不只銮仪卫知道此事,会不会是谢文通向皇后求救?”
任长宗亲自带着厚礼去见谢文通。
谢文通住在客栈里,衣着简单,倚在床上看书。
他一人回京,没有人通传。任长宗自己走到了室内,躬身行礼:“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谢文通继续看书:“任指挥使多礼了。”
任长宗将名贵草药放在桌上:“不知大人伤可好些了?”我很抱歉。
谢文通翻了一页:“养着总会好些。”比打着强。
任长宗说:“在京城的时候没人引荐,下官很遗憾没能早结识谢大人。”对不起,我很仰慕您。
谢文通说:“晚些也不错。”早认识早打一顿吗?
任长宗尴尬:“那日奉娘娘懿旨寻圣人到山海关,原本想护送圣人去辽东,奈何又奉旨回京,错过了观赏辽东风貌的机会。大人韬略无双,辽东在大人治下一定是政通人和。”对不起,对不起!
谢文通说:“蒙圣人德泽,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不想理你。
任长宗东拉西扯尬聊,谢文通稳坐钓鱼台。
最后,任长宗还是忍不住了:“总督大人独自回京,是怎么把消息传到羲和苑的?”
谢文通看他,像看个傻子:“本官为什么要往羲和苑传消息?怕皇后活得太好吗?”
任长宗被鄙视得浑身冒汗,起身行礼:“是下官愚钝了,下官多谢大人教诲。大人养伤吧,下官告退。”
谢文通合上书:“这件事,本官知道,銮仪卫知道,圣人知道,可我们都不会说。那么,是谁传到羲和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