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直接开说，而是从僧袍里掏出一包烟和半盒火柴，点火开抽起来。一口气抽掉半根，长长的吐出一口烟圈，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几次张嘴又合上，似乎回想起了那段不愿提起的岁月。
我在边上默默的听着爷爷断断续续的叙述，大概搞清楚了故事的经过。
那一年，爸爸王殷实刚出生，家里被抄了三次，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奶奶受到很大打击，因为自己的出生不好，连累家里人受苦，眼看嗷嗷待哺的儿子喝不饱奶水，抑郁神伤之下病倒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田地早就被剥夺，在大锅饭的年代，农村劳力要去赚公分，吃公共食堂，可是爷爷的犟脾气和公社闹翻了，人家不给他记公分，吃饭克扣，经常饿的头晕眼花，自己贱命一条倒也罢了，可老婆孩子怎么办呢。
自己种菜拿去卖？不好意思，那是违法的。甚至自己私自开辟一块自留地，自给自足，属于“挖墙脚”行为，是要被戴高帽的。白天有人看管，爷爷不露马脚，安安分分的白干活，晚上偷偷去水稻田捉泥鳅黄鳝河鱼之类，这些东西可不是说抓就抓的，被巡逻的民兵发现那是要游街的。幸好这个时候虫猫帮了大忙，它用妖术弄来不少野味，给爷爷家充当粮食，度过了最困难时期。
可是好景不长，饥荒开始了。自古以来的钱粮富庶之地居然遇到了饥荒，爷爷肚里悱恻不已，暗骂人祸为患。人为了吃饭，树皮都啃，何况飞禽走兽的肉。爷爷早就打不到野货了，就连虫猫也愈加困难。
眼看奶奶病情日益恶化，怀里的爸爸因为饥饿而不停哭闹。
经过思想斗争，无路可走的爷爷决定铤而走险，带着虫猫干一票大的。
偷公粮！我听到这的时候奇怪不是闹饥荒嘛，哪来的公粮。爷爷瞪了我一眼，那是上交国家的亩产三万斤。
其实直接偷钱更方便，但有钱买不到粮食啊，钱是鸡肋，任何物资都是凭票供应。偷公粮在那个年代可是直接枪毙的大罪，必须极其小心。虫猫花了几天把民兵的巡逻方式打探清楚，当天夜里，计算好换班的间隙，一人一猫偷偷潜入谷仓外头。
新收的稻谷为了不让粮食发霉，每隔几天，在天气好的时候会打开位于谷仓顶部的排气管排气。五米高的排气管，哪怕有人爬的上，也爬不进。但人办不到的，猫可以呀！
几声猫叫。虫猫身上散发出独特的腺体，很快吸引了成千上万的黑蚁。
驭蚁术。
虫猫轻轻松松爬入谷仓的排气管，黑蚁排成长龙浩浩荡荡的跟了进去。
离民兵换班巡逻回来还有十分钟时间，爷爷快速张开麻袋口子，没一会儿，一条金色长龙从谷仓里爬了出来。
蚂蚁盗米。
麻袋越来越充实。五分钟时间偷了十斤大米。
爷爷看的眼冒绿光，一年多没见着颗粒饱满的大米了，快哭出来了。
就在爷爷贪婪的望着大米源源不断的流到麻袋里的时候，忽然发现新回来的蚂蚁这次居然没有再扛着米粒。取而代之的是七八只死老鼠。
爷爷纳闷了，难道虫猫想吃夜宵了？可是认识这猫妖这么久只见过它嗜鱼如命，没见它吃过半个老鼠。
很快，虫猫哧溜的回来了。
“喵，这些大米先别吃，我发现这里的老鼠有古怪。”虫猫发出警告。
爷爷摸了摸肚子，抗议道：“我快饿死了。”
虫猫挑起一只骨瘦如柴的老鼠，凝重道：“你还活的好好的，这只才是饿死的。”
“饿死在谷仓里的老鼠！”爷爷感到不可思议。
虫猫也不知道缘由，直觉告诉它这些大米可能有问题。爷爷天人交战了很久，最后理智战胜了肚皮，把偷来的十多斤粮食和老鼠尸体埋在了小棚屋的歪脖子树下。
结果三天后，村里出大事了。
听说老村长和家里的十多口亲戚得了一个怪病。
吃不下饭，吃了就吐。送到卫生站打点滴，结果根本不吸收，直接尿出来了。躺在床上不停的喊饿，眼看活不久了。
爷爷起初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后来有人爆出了老村长的丑行，爷爷这才一阵后怕。原来老村长一直在私吞村民上交的公粮。老村长和他亲戚都是吃了公粮才得了怪病，这一下村子里炸开了锅，纷纷谣传是伟人显圣，惩罚偷盗公社财产的硕鼠。
三天后，老村长和他亲戚十几口都饿死了。
村民把这些尸体拉到火葬场烧掉。
爷爷跟过去看，心别提多虚了。要真是那些大米害的，那被烧掉的尸体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就在焚烧尸体的过程中，异象出现了。
焚尸的大烟囱里冒出了滚滚黑烟，一股奇特的麝香味弥漫在村民周围。
所有人都被这景象震惊到了。
黑烟刚升腾起来，天降大雨，黑烟浇成了黑雾，把整个火葬场都笼罩在了里面。
大家疑神疑鬼，急忙往回家赶。可是分头出发的村民，没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原地。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连续试了好几次，在黑雾里不管朝哪个方向跑，最后都会回到火葬场。
这一下，村民意识到自己遇到鬼打墙了。
黑雾遮天蔽日，大中午的阳光居然穿透不进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空气越来越冷，村民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所有人都吓坏了。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焚尸炉的罩子取暖。这罩子一打开，一只烧成焦炭的人手猛的伸了出来，把离的最近的倒霉蛋一把抓进火炉，惨叫着烧死了。
就在所有人惊骇的当口，一个只剩下骷髅架子的头颅，正艰难的往外面爬，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只见其残败不堪的残骸不断的燃烧着，油脂如同蜡水一样往外滴。
一个尸体出了焚尸炉，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村民惊声尖叫，慌张逃窜，可是哪里出的了黑雾，很快便有第二个人牺牲。
村民被那些燃烧着的尸体屠戮杀害，火葬场犹如一个修罗地狱。
那一次，死了很多人。
……
说到这，爷爷停顿了。
我满脸的痴呆状，急忙问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爷爷摇了摇头：“我没有逃出来。”
“不可能，那你不是……已经死了？”我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和爷爷拉开距离。只见爷爷的嘴唇慢慢离开烟嘴，邪性的嘴角不自然的微微上翘，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我心跳加速，第一次感觉到爷爷身上的神秘气息是如此的浓郁，甚至让我害怕。
爷爷见我这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傻孩子，骗你的，看把你吓得。”
我眨了眨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掐灭烟头，慢条斯理道：“包括我在内，被杀死的人最后都活过来了，仿佛做了个噩梦，什么都没有发生，黑雾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梦？”我对爷爷的解释不信服。
爷爷打着哈哈：“可能是幻境吧。”
我想到了虫猫，问你怎么看？
虫猫摇了摇头：“我只是妖怪，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我陷入了沉思，也就是说黑雾究竟是什么，其实爷爷也不知道，对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人，也许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同的地方。
结果爷爷闪烁其词：“其他人后来陆陆续续都死了。你问不到，我是那一幕唯一在世的见证人。”
我眉头一皱，不置可否。虽然没有再追问，总感觉爷爷肯定藏着什么秘密没有和我说。我甚至怀疑他讲的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发生过？但爷爷有必要骗我吗？不禁要问水库里的黑雾难道也是幻境吗？我自认为不是。
爷爷又点上一根烟，徐徐道：“还没完呢。”
“嗯？”我被勾起了兴趣。
爷爷道：“你知道那座谷仓里的稻谷是哪里来的吗？”
“废话，二十几年后才有的我，我知道个屁。别卖关子，快说！”我憋嘴起来。
爷爷呵呵一笑，看向不远处，正是水库的方向：“那时候号召深翻土地，保水保肥，当年把最肥沃的那块湖边土地挖了三丈，种了水稻，果然大丰收。那些稻谷就是出自那里。自从出了人命后，没人再敢吃那里的稻子，正好水利改造，就把那块地连同湖泊，一起改成了水库。”
我听的激动，两个黑雾终于对上了。
咦，我忽然发现虫猫哪去了？
这时，歪脖子树下一片翻土声，我呼唤了一句，虫猫从树后走出来，嘴里叼着一只干巴巴的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虫猫把东西扔过来，我手下意识的一接，一股腐臭味，仔细一看，握草，死耗子！吓得连忙把这玩意扔掉。
“这就是当年饿死的老鼠之一。”虫猫笑道。
我不禁目瞪口呆：“这玩意居然还没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