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园在城外,来回四十余里,临汝和何栎寅时初便出发了。
送东西去紫竹园需得避人耳目,何栎预先准备好东西放在方家城里的另一处不起眼小宅子里,两人骑马从方家大宅出发,到那边另换马车。
临汝穿了黑色织锦胡袍,纵身一跃,姿势利落,身形潇洒。
何栎昨晚一晚没睡,悄悄看临汝,分明英风霁月男儿,暗暗唾弃自己心术不正。
换了马车后,车舆两侧挂灯笼,何栎驾车,临汝坐车里头。
寅时末,两人来到方家紫竹林外。
润州城外一望无际的紫竹林,家家户户有竹林,作为制扇第一家,方家拥有的竹林几近润州城竹林的一半,横行竖走各数里,养着扇面美人的紫竹园就在紫竹林东北角。
别人家的竹林都是竹篱圈起,方家与众不同,竹林四周砌两丈高的围墙,曙色不明,乌沉沉如一座城堡。
整个紫竹林只一扇门,大门高一丈八,宽一丈,近一尺厚的门板,每扇门板两尺宽,连结成门,一个乌环扣一个乌环,硕大一个铜锁,钥匙只有家主和送供给的管事有。
进了紫竹林,马车又走了许久方到紫竹园,紫竹园在东北角,园背后是围墙,面前是三丈宽大河,河上无船无桥,临汝惊奇,心道怎么过去,只见何栎走过去,河边蹲了下去,摸索了一下,两根一人高铁柱升起,离水面膝盖高的地方升起一座仅容一人通过的铁索桥。
河水深幽,铁索桥在半明半寐的晨光中似有还无,临汝惊奇地看到,何栎如履平地般,毫无阻滞走了过去。
那头有浮桥,铁链锁着开关,何栎开锁后放下浮桥,回头过来驾马车过去,接着再打开园门。
园子围墙跟外头的一般高,门略小些,门板跟外头的一样厚重,何栎一扇一扇推得很吃力。
临汝走过去试了一下,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门板纹风不动。
这墙这门,难怪从没有发生过美人逃离紫竹园的事。
大门进去还有一条河,比外面的小些,一丈宽,同样水中隐藏铁索桥,过去放下浮桥才能通过,浮桥同样锁了,同样只有送供应的管事和家主有钥匙。
“方伯和姨父说,里面的美人没有想走的,都是打小就来了,从没接触过外面,很单纯,以为紫竹园就是整个世界,浮桥大门小河防的是砍竹时进园的扇工。”何栎见临汝一脸不忍,忙解释。
紫竹林并非一直无人出入,每年要砍几回紫竹,这话也说得过去,即便不合理,作孽的是方家人,跟他无关,临汝淡淡嗯了一声,表示接受。
进入紫竹园,临汝眼前一亮。
紫竹园凿水池堆筑假山,种奇花栽异草,茂树葱茏,珍禽无数,置身其中,恍如立于天然山水画卷中,满身尘埃荡尽。
景致竟是比方府还美
临汝抬目四顾,深吸气,想,方家祖先真个老奸巨滑,如厮美景,那些扇面美人没逃出去也罢,若是逃了出去,跟外面一对比,怕是也会对方家感激不尽,死死帮方家守秘密了。
到库房把东西卸完,何栎带着临汝往美人们居住的疏影楼走去。
疏影楼是两层小楼,座北朝南,青墙灰瓦,暗绿色立柱,远远看飞檐翘角,轩丽精致。近了,只见雕梁画栋,门窗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样,窗户糊了霞影纱,清幽里点点鲜艳的虚幻的霞红,与清幽翠润相融,绝妙一个所在。
候选扇面美人都住在疏影楼二楼,一楼正中明厅,东侧画室,西侧琴棋室。
美人们跟以前的扇面美人学丹青为主,有喜琴棋的也可自学。
都不教认字。
何栎告诉临汝,因先生都是上一代扇面美人,擅长的只有丹青,琴棋只懂皮毛,美人们会的才艺基本一样。
临汝楼前站定,仰头往上望瞬间,呼吸忽而停止。
红日初升,霞光柔和温软,浅浅的金黄色如飘飘渺渺似有还无轻纱,小楼静谧安宁,一个美人斜倚雕镂着精美花样的栏杆,飘逸的月白织锦大袖衫与同色长裙在晨风中飞扬,美人感觉到她的注视,低头看来,浓密的乌黑如墨的头发在头顶中分,分股叠拧交叠头顶侧后方,脸庞两侧头发蓬松,软垂着半遮脸颊,生动而轻灵的朝云近香髻,鬓发沾了露水,微显濡湿,纤长的小扇子似的睫毛,低垂下半覆眼睛,只见幽幽半泓秋水,脸庞轮廓、眉眼、鼻子嘴唇,工笔画绘出来的一般优美精巧。
白玉雕冰凤凰,翠叶含绿露珠,中有殷红一点红豆,春风低徊,香氤氲。
华美的小楼轮廓渐渐模糊,凡尘俗世如退潮海水远去,天地之大,存在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临汝定定站着,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失神地望着。
“那位就是徽娘?”她问,心中已肯定,这人就是阿耶口中的徽娘。
难怪阿耶说不能给外人看到她,当真不能。
“真美!”临汝低喃。
总算明白了,何谓世间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何谓倾国倾城。
从此以后,自己心中,世间最美的,定是眼前清幽中氤氲着的这一抹缤纷艳色。
两人一瞬不瞬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美人忽地直起身,在栏杆前消失,临汝怅然若失,楼梯处咚咚声响,美人身影出现,如云朵飘飞自上而下,很快到了跟前,白雪堆成美玉雕琢的肌肤,蛾眉朱唇,明眸桃腮,鬓生乌云,袖带清风,仙姿玉容、绝世无双,抬眼皮眨眼睫,抿唇浅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迷人。
只是眉目如画也罢了,方家的扇面美人哪个不是眉目如画,她的眉眼间另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意蕴,那种味道不是表面的好看,说不出来所以然,只是让人觉得,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你是谁?从没见过你。”美人定定看着临汝,月白大袖衫,月白诃子裙,月白绣梨花大帔帛,整个人裹在一片如云的白色里,嗓音沉暗,清澈的瞳眸里闪着某种莫名情绪。
临汝有种被雷电击晕的错觉,手足麻颤,皮肉酥软,指尖动一动都不能,意识尚在,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