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要睡觉。”
男人一动,扶住她的腰,把她抱上床。
百里汐坐在他怀里,细细的胳膊环住男人的脖子,她鼻尖埋在他脖颈里,大口呼吸几下,他身上有好闻的气息,她不晓得那是什么味道,香香的。
百里汐玩心大起,把唇齿间热乎乎水汪汪的气儿使劲往他衣领里呵,一边呵一边调戏。
“味道也很像呢嗯哼。”
男人巍然不动,百里汐不满哼哼两声,不依不挠地把手往他身上凑,啪地捏住他的脸。
百里汐轻声说:“我与你说点有意思的事儿,你不要皱眉头了。我活着的时候,每年过新年,大家都会送我新年礼物。”
“炎伯伯他老人家总是送我伞,景生十八岁那年送了我好大一颗龙宫夜明珠,结果有次我闯祸,把自己的佩剑扔不见了,我怕炎伯伯骂我,把夜明珠卖了换钱找了天山石长老打造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哈哈,炎伯伯也没发现。安总管就喜欢送我裙子,我又不喜欢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裙子,安总管就帮我收在一个箱子里,说等我以后开窍了穿,结果她死了后,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箱子,也穿不了那些花花绿绿的新裙子啦……”
她低下头,散漫含笑的声音因为醉意渐渐小下去,“景旗他每年送的都不一样,他会做饭,又会唱歌,唱的比我和景生都好听……谁叫我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子呢,大家都想着要宠我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君安在?
他站在床边,任凭她跪在床上,手指在他面庞上摸来摸去,指缝之间露出了男人安静的眼睛。
百里汐喉咙在烧,脸颊在烧,脑子也在烧,她捧住寂流辉的脸,她哈哈笑两声,“我不睡了,新来的,我要你伺候本姑奶奶。”
“我要你说,百里汐是天下第一霹雳无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大美人!”
对方脸黑下去。
“快说,不说姑奶奶现在就扒了你的衣服……”
“你是天下第一霹雳无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大美人。”
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却像是涂了迷药,这样一句话从他这样的声音里缓缓说出来,百里汐听得微微一怔,又很是受用,连打了两个醉嗝,“我要你说,寂流辉是天下第一霹雳白痴油盐不进脑子有坑的大坏蛋!”
“……”
见男人沉默,百里汐眼睛睁不开,哼哼不开心,作势要去掐他的脸,“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是不是!”
“……寂流辉是天下第一霹雳白痴油盐不进脑子有坑的大坏蛋。”
爽。
百里汐大笑,拍拍男人的肩膀,“乖,乖,姑奶奶今天开心,赏你~”
她精神起来,挺直了腰板凑上去亲他的脸。
寂流辉面无表情见她嫣红水润的双唇迎来,她身上的醉人酒香扑鼻,一手捂住她要亲上的嘴。
百里汐不满,唔唔两下,瞪大眼睛瞅着他。
她这么大美人,竟然还不让亲,说好的好好伺候呢。
寂流辉轻轻松开手,低头在她耳边说:“换个。”
“……啊?”
“换个赏。”
百里汐被他热气熏得痒痒的,缩起肩膀,他离得太近,她突然不知手往哪里搁,心砰砰跳。
“那支曲子。”他说,“你曾说好跳给我看。”
百里汐觉得自己魔怔了。
满肚子黄泉酒泡得她昏迷不清,他说跳舞,她还真跑到院子里跳了一支。
那在很多很年前,她还是懵懂调皮少女的时候,杏花阁琴师的幽魂教给她的那支舞。
反正她也只会这一支舞,反正没少块肉。
她压根不晓得自己跳得好不好,呼吸越是急促,酒液越是上脑,眼前天旋地转,只看得清皎洁清澈的月光和眼前舞动的黑发红裙,宛如黑幕中的血蝶,绽放出熠丽赤灎的华辉。
曲毕,她两手攥裙摆,赤脚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微微喘息,脑子发懵。
此时天边响起一声轰鸣,光芒明亮,照耀整片夜空。百里汐在醉春楼院落里抬起头,看见空中烟火如缀满光芒的羽翼,纷纷而起,悠悠而落。
子时了。
一墙之隔的人群发出惊叹声,那些欢闹声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醉春楼人走后息下不少灯,院落厢房昏暗,百里汐适身黑暗太久,一瞬间被灼灼亮眼的光刺得眯起眼,刚想拿手来挡,眼前一黑,一张银白面具当面扣下。
“诶……”
见百里汐咕哝这要拿开面具,寂流辉握住她的手,低下了头。
隔着冰凉的面具,薄唇吻上她的眉心。
她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瞧见他靠近的下颌,甚至懵懂地不知他在做什么,可偏偏硬邦邦站在原地,烟花盛世新年,轰隆隆地如暴雨雷声在她耳边炸开,一朵又一朵。
东风起,天涯近。
夜色愈深,烟花散落。城镇却未有一丝沉眠的意思,楼外的大街上人头躜动,庆贺新年,千万热闹的灯火光芒和人声传进安静无人的醉春楼内。
百里汐本趴在床上瞌睡,一边瞌睡一边打酒嗝。
睡着睡着,她闻到一股熟悉又诡谲的味道,越来越浓,从屋外小庭院里传来。
这味道伴随她近三个月,苦不堪言。
百里汐登时酒醒三分,撑着沉重的脑袋爬起床,正见男人进屋,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诡异森森的蓝色汤药。
百里汐瞪大眼睛:“……寂流辉,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被酒泡过的脑子记起来,随着她胸口伤口的愈合,寂明曦已把她日日服用的汤药改成三日一服,而今日,恰好是第三天。
寂流辉:“喝药。”
百里汐:“这药你哪来的?”
寂流辉:“刚熬的。”
百里汐立刻下床冲出门一看,小院内一角果然架着一口小药锅,下头火刚灭,剩点儿冒烟火星子,药锅旁还搁一小板凳,小板凳旁边躺一只煽火用的蒲扇。
百里汐:“……”
她无法想象方才她抱枕头睡得流口水时,寂宗主一个大个子坐在小板凳上,蹲在清清冷冷的院子里煽火煎药。
寂流辉:“喝药。”
他这一趟过来,竟是来催药的。
百里汐此时因宿醉脑子疼得紧,太阳穴嗡嗡地疼,她往庭院一株梅花树上一靠,震得树梢梅花落了几瓣,点点红飘在雪地上,格外艳丽。暗香萦绕之中她双手一抱,脸一撇,泼皮耍赖,“我不喝,我伤早就好了,我凭什么喝,你又凭什么管我喝药,你不是怕我带坏你家仙子吗。”
寂流辉道:“我从未如此说。”
百里汐道:“你就是那个意思,还凶我。”
寂流辉道:“我未有凶你。”
百里汐道:“你就是凶了。”
寂流辉道:“你先喝药。”
百里汐道:“我不喝,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百里汐本以为寂流辉又要开始盯住她目光放冰刀子,哪知他走上前,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用一种非常平静的口吻说:“我喂你?”
百里汐浑身一个冷哆嗦,赶紧找开话题,斜睨他,“钟毓呢?”
“在宗内。”
“你知不知道钟毓仙子心头欢喜你?”
“知道。”
“那你还……”
“不喜。”
他竟然还重复一遍,“我不喜。”
她又被梗住。
今天的寂宗主,有点不对劲儿。
百里汐识趣玩够和他顶嘴,接过药碗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喝完。“寂流辉,”她不由得硬头皮道,“你什么时候来醉春楼的,我喝醉时候有没有做奇怪的事?”
“没什么。”
男人笑了一下,太淡,太浅,严冬腊月透出的一丝和煦暖光。
“以后不许喝酒。”
离开醉春楼的时候,一溜儿美男子站成一排,自成风华景致,依依不舍冲她招手:“小姐要再来哦,奴家等着呢~”
寂流辉:“……”
美男们齐齐打了个寒噤,“小姐,来这儿的路上崎岖坎坷,奴家担心小姐柔弱身子受不起颠簸,还是不要再来了~”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的,新年首日锣鼓喧天,舞龙杂耍,应接不暇,百里汐本想在城里头再凑凑热闹,想到寂流辉不喜人多,又想到在寂月宗闹的幺蛾子和前几日在醉春楼里撩汉,寂宗主没冲她发脾气讨债已是奇迹,于是识趣地跟在后面走出城外。
走出城门没了遮掩,日照渐升,百里汐被阳光燎眼,刚用手一遮,头顶一暗。
她侧过头,寂流辉不知从哪取出一把伞,轻轻撑开,斜斜打在她头顶。
他的手伸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百里汐有点儿愣神,她自己那把伞在灵印寺一夜里坏掉了。
一缕金色阳光镀上他肩头,将他深邃的轮廓描摹成浅浅的金,他淡淡说:“下次,不许胡来。”
她伸手接过伞,伞是端华的红,浅浅镀描上咒文暗花,六十四骨,伞柄细长,是崭新的一把伞。红色在头顶仿佛牡丹花盛放,她的心好像也要怒放开来。
她忍住汹涌上来的心绪,轻声说:“你把它送给我吗?”
他点点头,她还没道谢,他折过身走了,一下子走得老远。
百里汐一路上不停转溜这把红伞,心里稀奇哪里来的,全天下伞店都不卖红伞,难不成是他自己做的?
她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真是糊涂,寂宗主怎会做这般的事情,大抵是方才路过集市当真路过看见,时顺手买的罢。
待把伞玩得称手了,百里汐难得地动动脑筋,仔细思忖一番重生以来的种种。自睁眼起遇见挖眼男,柳家五毒门被灭,卷入罗刹事件,如今幕后真凶镜魔徐夫人已死,用古国法术人眼炼制的罗刹妖魔也将将剿灭殆尽。
再则苏姊君一家血仇已了,孓然一身,无牵无挂。一切尘埃落定,等她胸口的剑伤彻底愈合,没有理由继续赖在寂月宗吃喝玩乐,她也该做个未来打算。
到暮云山群山脚下,两人原本在道上走着,路边积雪未化,皑皑一片,忽而他停下脚步,将百里汐往一旁灵木树干上一推,靠上去。
百里汐被紧紧夹在树木和他身子之间,臂膀横在她耳边,脸颊也快要贴在他胸膛上,透过莲纹滚金的衣襟,有力平稳的心跳撞钟似的透出来。
百里汐把伞背在身后,顺势双手将他腰身一抱,仰起小脸故作娇羞地眨眨眼睛,笑嘻嘻道:“野战吗,寂宗主?”
寂流辉正侧首朝外望去,她这才感觉一个半球形流水般透明的屏障无形将他们罩住,遮掩他们的气息。
结界越小,效果越好,看来,来者极其敏锐。
百里汐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山道一个拐角处,踏出一个身姿矫健的庞然大物。
是一匹狼,一匹苍青色的狼,有着宝石一般幽绿美丽的眼睛,皮毛如皇室上好的绸缎光滑油亮,冬末寒风拂过它的耳尖柔软的毛发,凛凛威风。
百里汐眨眨眼睛,这狼妖这么站着,比寂流辉还高。
她心道:“寂月宗自然开辟辟邪结界,这狼妖走进暮云山群,寂月宗的辖区,竟不叫人察觉,即便我现在离它这么近,也感觉不到妖气,甚至感受到一丝灵仙之气。可我又不是傻子,这东西分明这不是灵兽,是妖物。又演的哪一出了?”
寂流辉没一点儿要御剑除妖的意思,冷着面孔看它举动。狼妖踏着有力的步伐缓缓经过他们身边时停下来,四下一嗅,狼嘴张开露出尖利的獠牙,吐出一口热气。
它说出人话来:“出来吧。”
百里汐刚想惊讶,寂流辉的结界,它能识破?哪知后头小林间一阵窸窣,走出位白衣女子,细鼻润眉,怀中持拂尘,正是钟毓。
钟毓走到狼妖面前,“你为何又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