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旦跟白发联系在一起,不是魔头就是厉鬼僵尸。
百里汐属于前者。
她死的那天,普天同庆。
第一章
百里汐死得不甚体面。
她生前名声不算好,可谓极为糟糕的,百里汐总琢磨着,自己死后大概会在阴曹地府被阎王爷关在十八层地狱里头,先是耗上百年千年的酷刑,再作为最恶最狠的凶鬼镇守阎罗边关封印之类。
说不定还能遇见自己害死的那些熟人,生死已去,千年已过,说不准还能坐一块儿喝上一杯酒交交心。
哎呀当年我不是有意弄死你的。
没事没事,我懂的。
当然这些都是她杜撰的,她不晓得地府是个什么模样,但最起码不是现在这样。
——被关在一个大大的笼子里,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灰尘翩跹。
自打她醒来,已经过上一天。
房间破旧布满尘埃,但是宽敞的,房间里的笼子也很大,关上十十多人不成问题,笼子里除了她还有三个女人,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相互抱着蜷缩在笼子一角的阴影里,衣衫虽满是污渍与尘土,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光鲜华美。
原本是四个的。
昨日她躺在笼子里首次苏醒,脑子昏沉,眼睑也是沉重得紧,动弹不得,半昏半醒到了夜里,便有了一个佝偻细瘦的男人进屋,听见钥匙的声音,女人们瑟缩地捂住脸。
她模糊地看见男人端着饭菜,然后打开了铁门。
角落里的女人们突然就仿佛商量好似的,原本颤抖纤弱的手变得坚强有力,齐心协力将其中一个少女推搡了出去。
那个少女惊恐地摇头,百里汐也听不见她向女人们求些什,只有哭声绝望遥远。
真奇怪,这个男人抓走她,她为何要向笼子里面的女人哀求。
男人发出细碎的笑声,抓住被推出来的少女,关上铁门拖走。
笼子里又安静下来。
如今她从地上坐起来,摸摸自个儿的胸,自个儿的腰,自个儿的脸,最后抓一把自个儿乌黑油亮的头发定定瞧半晌,有点儿懵逼。
谁啊这是?
念此她掐一把自个儿大腿,吃痛,其他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惧。
百里汐心觉自己死了很久很久,这大抵是梦境,又觉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到这儿来了,自言自语道:“人间?”
声音陌生,不是自己的嗓子。
此话一出,角落里一少女道:“苏姊君,你原来没死!”
这少女穿着丫鬟衣裳,是里头最为年轻的,其余二人衣着富丽,大抵是小姐和夫人。百里汐即刻入戏,挤出两滴清亮得泪珠子来,感动道:“是啊,天道好轮回。”
少女失神喃喃:“太好了,你还活着,那男人不要死人,今夜不用轮到我……”
她声音说的极小,另两个女人面面相觑,最年长夫人模样的女人爬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姊君,好姊君,你和仙儿是好姐妹不是,平日里柳家从未亏待过你不是?”
百里汐说:“是吗?”
夫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即便以前有过什么,那都是过去了,仙儿她喜欢和你开些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的娘亲阿绿随我出嫁,虽然是我的丫鬟,但后头也一并嫁给了柳门主,是我的妹妹。你出生在前,是仙儿的姐姐,你的娘亲、我的好妹妹阿绿命苦死的早,我无时无刻都是伤心,虽然你随我娘家姓苏,可仙儿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眼睁睁见她白白死,对不对?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妇人原来姓苏。百里汐朝她衣裙上瞧上一阵,果然发现了明花草木家徽。
明州五毒门,门主柳含光,其妻确然是苏氏。角落里的小姐便是她女儿柳如仙了,当年她听说这名字时对炎景生笑上好一阵,说没谁家如此俗气取这样名字,万一生个男孩,还不取名柳英俊?她倒想看看这柳家女儿长大是不是如仙倾城,因此记得尤为深刻。
她死时柳如仙年岁约莫不过总角,如今却这般大了。百里汐细细瞧去她的脸,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苏夫人见百里汐不言,回头看向方才说话的丫鬟少女,“阿紫,你说是不是?”
阿紫连连点头,苏夫人又道:“柳家全家抓来的女眷只剩下我们,好姊君。这都过上十日,柳门主和其他名门正派,这几日定是能寻到这里,救出我们,叫那杀人魔不得好死,明日、明日说不定就能得救了。”
她将百里汐的手握得紧紧,说得掏心掏肺。
过上十日,那她们在男人每夜打开笼子的时候,已经在推出十个女人了吧。
连个丫鬟阿紫都能排在她后面,百里汐心觉苏姊君这柳门主家小姐,当得委实憋屈。
那头阿紫好像不愿再假惺惺,索性道:“苏夫人,您莫与她说这些,苏姊君被抓来时病得只差一口气,现在不是鬼上身就是回光返照,待会儿哪里有力气,晚上那杀人魔来拿人我们三个将她赶出去便是。”
哦哦,鬼上身?
百里汐有点儿激动,毕竟她死的很惨,毕竟她坏事传千里。
她露出笑容来,“阿紫,要是柳门主不来又如何?”
阿紫浑身一哆嗦,蓦地抬脸,“……什么?”
“要是柳门主明日不来又如何,明日就是你的死期,这对母女会迫不及待地将你送出去,不如你我联手。这当家的夫人饭来张口、小姐娇生惯养能有什么力气?今日送一个,明日送一个,再过一日咱两猜拳,公平得很。”
百里汐说的稀疏平常,三个女人皆大大变了脸色,苏夫人望向阿紫的神情中多出几分扭曲。
柳如仙颤抖地道:“苏姊君,你怎可能说出这样苟且卑鄙的话来!”
她心觉有趣,不理柳如仙,反而对阿紫柔声道:“所以我是鬼上身呀。”
笼子里气氛诡异了几分,三个女人脸上神情百般模样,百里汐窝在一边闭目养神。
那对母女又相互啜泣一阵,说些断断续续的话,百里汐才晓得柳含光带着长子柳如令方才出远门不久,五毒门眷属别院全家被灭,男丁们无一幸免,女眷们杀得剩下十几个被抓到这儿,关在笼子里每夜拖出去一个再也没回来,不知犯上哪家魔头的冲。
天色将暗,钥匙碰撞的声音骤然响起,柳如仙尖叫着捂住耳朵。紧锁的房门被打开,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男人手里提着一盏灯,幽幽照亮他扭曲丑陋的脸,被大火熊熊烧过似的。
男人走到门前,“这回是谁?”
女人们并未像以前那样争先恐后把一个人推出去,苏夫人看着阿紫,阿紫看着苏夫人,迟疑了一瞬。
男人又道:“——柳家小姐是哪个?”
阿紫仿佛舒下一口气,苏夫人立刻指向百里汐,男人细细笑一声,便走到苏夫人身边,把柳如仙拉出来捆好,又看了眼百里汐,停下脚步,“你的眼睛倒是比柳家小姐的好。”说着另一只手伸来,将她也拖了出去。
苏夫人在后头哭天抢地。
男人身子虽矮小,力气格外大,吐纳不均,胸中内火,是个练邪功的,不大招惹,百里汐这幅身子感觉不到对方内力深浅,不好轻举妄动,便顺从地被他拖到隔壁房间。男人将门一关,将灯盏放在木案上,照亮满屋的刑具,地上大片干涸血迹。
柳如仙哭哭啼啼上下不接气,男人将她扔在地上,顺手抄来一把钢铁大钳,跪在地上握住她的下颚,捅进她嘴里一绞。
柳如仙双腿一蹬,他把她舌头给绞了,叫不出来,难怪牢房与刑房一墙之隔,在笼子里的女人却听不见半点动静。
柳如仙浑身抖如筛糠,男人扯一团被早已被层次血渍染得暗红的布塞进她血淋淋的口里,将她脖子提到桌上摁好,转身拿来两把器具,一把撑开她的眼皮,一把朝她凸出的眼珠子直直剜进去。
纵是百里汐,面前场景也刺激了些,眼皮子跳了跳。
等他干完活,把柳如仙身子扔在百里汐面前,将两只完好无损眼珠子拈在手里对光细细瞅上一番,失望似的叹口气,打开了木桌旁的一个红箱子,寒气便腾腾漫出来。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一只只小冰匣子,密密麻麻,他把这对眼珠放在一只冰匣内,复又一道道扣好。
全程不过一炷香,熟稔利索。
他转头看向百里汐,眼下柳如仙的尸体还在微微抽搐,百里汐立刻摆出惊恐失声的模样来,浑身颤抖着。
男人饶有兴致,“你倒是不叫,哑巴吗?”
百里汐连连摇头,突然跪在地上,流下两道清亮得眼泪来。
她朝着矮小佝偻的男人磕上三个响亮的头,低低泣声道:“姊君晓得自己死期已到,不敢有过多奢望,只有一心愿请大人听一听,若是如愿,姊君万分感激,欣然赴死。”
不等男人回话,百里汐哭的极为委屈,拿袖子捂住面庞,我见犹怜,“我叫苏姊君,是柳家门主跟丫鬟生的,连姓氏都未有资格随柳家,苏夫人长久不待见我,柳小姐也甚爱欺凌我,这些日子来大人夜里送来的饭菜,他们都不给我吃上一口。方才大人说我不闹叫,姊君哪有力气叫啊,请大人赐姊君一顿饱食,姊君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见男人似在思忖,百里汐又道:“大人是要活人眼睛罢,姊君如今饿得只剩一口气,恐怕都撑不到大人把事做完。”
百里汐说完,泪汪汪地望着男人,男人丑陋的面庞咧开一丝笑来,“你总是要死,我为何要顺你意思。”说罢手朝她下颚掐来。百里汐连忙再次低低伏在地面上拜跪,“哪怕是一个包子也好的,求大人成全,姊君死后即便成了鬼,恐怕也是要被柳家那些鬼欺负啊!”
男人收回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牛皮纸包的烧饼扔给百里汐。
百里汐连连谢过,接过大口撕咬吞咽,正吃到一半,浑身一僵,嘴巴含得满满的,无措地睁大眼睛。
男人眉头一紧,女人捂住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抽搐蹬腿一番,白眼翻上,不动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张饼。
“……”他踹上一脚,不动,喉咙里挤出枯木般嘶哑的笑声,道:“噎死了?真是可惜了这双眼珠子。”走到墙角去提斧子。
百里汐白眼正翻得起劲儿,苏姊君这幅身子确然纤弱,她生怕出手来上一招,这个又丑又矮的变态算是死了,她也把自个儿心脉震碎了去,眼见他拿着斧子走到跟前打算对她毁尸灭迹,百里汐悄悄就近抓住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刑具,握在袖子里。
男人刚把她翻正,房门忽然被三道剑气震开!
满屋血气被吹散,只听门外有少年道:“寂白师兄你看,村里樵夫说的未错,这山中宅里果然有诈!”
又有一道较为沉稳的少年声线道:“误打误撞竟当真碰见柳家血案,阿黎,你带了信号筒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