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衣服乃是陈帝命内务府为皇后特制,只为今日夜晚,是龙凤双喜锦绣团簇的喜服,原本是在行了合卺礼才穿的,现在反倒穿在了礼前。
换好衣服,补好妆后,皇后整了整自己的心情,扶着彩儿的手笑盈盈而出。
皇后微微笑着转了转着道:“皇上,臣妾此番换了这身衣服后,反倒精神了不少呢!”
陈帝站起携起皇后的手道:“皇后,今日礼节繁多,你累着了。”
皇后笑笑道:“谢皇上!”
陈帝亲自为皇后斟上洒。
帝后二人举起酒杯,轻轻绕过彼此的手腕,一仰头悉数倒入口中,酒是温的,喉咙是热的。
一滴晶莹的酒自嘴角轻轻滑下,滑入脖颈,丝丝入凉,陈帝不慌不忙轻轻用手拭去。
夜已深,宫殿内除了那两支龙凤烛还在不断燃烧着外,再无半丝其他声音。
第二日皇后携众嫔妃来万寿宫行礼,随后众嫔妃仍需到坤宁宫向皇后行礼。此番,皇后之册封礼均一一完毕。
平乐宫内,婉嫔郁郁而欢,刚从坤宁宫过来,走得急了,脸便有些红。
有宫女奉上坐胎药,却被婉嫔一把打翻。
宫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她已经拿了婉嫔异常珍惜的金碗盛了汤药了,可为何婉嫔还是发这般大的火,她忙跪在一侧不敢多言。
“喝喝喝,整天喝这么多药有用吗?生下皇子又能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本宫那个皇后姐姐!呵呵……呵呵……”
宫女紫香轻声唤道:“娘娘!”
婉嫔泪流满面:“紫香,你知道吗,本宫自进宫的那日起便知道,我那个好候爷伯伯就告诉本宫,她皇后若生不出孩子,本宫生的孩子就要给她,给她啊!知道吗!本宫进宫来,只是为了成全她的!”
婉嫔跌跌撞撞向内殿走去:“如今她得偿所愿做了皇后,可本宫要在这个嫔位上还要熬多久!生下孩子又能如何?生不下来又能怎样!前一次他们就想着偷龙换凤,这次他们怎么不再来个假孕呢,何必要想着抢本宫的孩子!”
紫香忙急急道:“娘娘,娘娘请慎言!”
婉嫔满脸泪水,狠狠说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紫香跪在那不断地磕头,只求她不要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了。
婉嫔手上拿着那只金碗,雕刻得极为精致,牡丹花纹栩栩如生,连纹理也是精晰可见,有含苞待放的,有艳艳绽放的,仿佛吹上那么一口气,便会活了过来,缓缓绽放开鲜丽的花朵一般。是的,这只金碗是她进宫唯一的嫁妆,命工匠特意打造。金碗的外侧是篓空的,篓空的那一层里面放着几颗滚圆的珍珠,颗颗晶莹剔透,时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随着碗的稍一摆动,便会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甚是悦耳。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么一只不大不小,却是一只篓空的金碗,婉嫔的嘴角泛起一丝丝的微笑来,只是那笑里面,总是深深隐藏都会几丝苦涩与无奈。
她端起盛满坐胎药的这只碗,仰头一口喝了下去,全然不顾那汤药还有些微烫,甚至有来不及咽下的汤汁从嘴角渗露出来,滑过下巴,渗进珠粉似的脖颈,浸露胸前的衣衫,亦有几滴滴落在淡黄色的地板上。暗黑的汤汁在淡黄色的地板上点点晕染,仿佛一朵朵凋零的残花枯萎了一般。
端汤药的宫女灵曼忙拿了帕子过来要给婉嫔擦拭,却招来婉嫔重重的一巴掌:“滚出去!”
灵曼忙退了出去,平乐宫里的这位主子实是难伺候,这样的情节,每个月中总会有那么几次,婉嫔无端的发火,无端的莫名心烦,总让满宫的太监与宫女战战兢兢。
灵曼只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宫女当中也算是小的了,她无端被打了这么一巴掌,红肿的脸颊上硬生生地突出五个红红的手指印,此时正站在走廊上嘤嘤哭泣。
小太监刘生忙过来道:“怎么了,主子怎地又打你了!”
灵曼抹着泪哭泣道:“哼,她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总来怪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有本事去和皇后娘娘,晋侯爷闹去,总动不动打我们是个什么劲!”
刘生忙用手捂住灵曼的嘴,小声道:“灵曼,你不要命啦,这样的话也能说的。不要说你年纪小,可在这宫里,因为一句话的事,丢了性命甚至连累了家人的事还少吗?跟了个好的主子,自然好,可跟了这么个主子,咱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记住了,以后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如让有心听去了,怎么死都不知道,乱葬岗里一扔,飞鸟啄食,野兽撕咬,连个好好的尸身都留不得。咱们在这宫里已经是很艰难了,就小心着做事吧。你总还有个盼头,只需盼着到了岁数,放出宫去,找户好人家嫁了也便是了。”
灵曼忙擦干泪道:“对不起,刘生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忍不住,心里委屈罢了!”
刘生轻叹气道:“忍不住也要忍啊!为了家里的父母兄长,有委屈也受着吧,这当下,哪还有不受委屈的奴才的!”
灵曼点点头道:“嗯,以后我不会了!”
刘生安慰着道:“好了,好了,去干活去吧,一会儿我拿个鸡蛋给你敷敷也便是了。”
二人忙离去了。
平乐宫内
婉嫔的贴身宫女紫香正在为她沐浴更衣。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惩罚不听话的奴才,吩咐着便行,何苦伤了自己的手,您看您那手心,都红了!”
两行清泪自婉嫔的脸上滑落:“紫香,你是知道我的,这样的话,我也只能对着你说说,哪有个女人不愿意当母亲的,可在这后宫当中,我为了能多活一日,我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一进宫来,我便有了皇上的孩子,只怕我早就不在了。”
紫香听了亦有些哽咽:“娘娘,不会的,皇后娘娘与您如同亲姐妹,她不会那么做的。就是生下了皇子,顶多也就过继给她了,您还是他的生母。”
婉嫔狠狠道:“哼!亲姐妹,如果是亲姐妹,她就不该让她的父亲,我的好伯伯送我进宫来!自古以来,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你看看那红色的围墙,还有那暗红色的地面,哪块砖不是用鲜血染红的!每日深夜,我仿佛都能听到冤魂哀嚎!”
紫香被她这么一说,再看看这宫殿的四周,果如她所说的那般,或是朱红色的房檐或是暗红色的地面,甚至连淡黄色的地板看上去也泛着点点红光,便有些害怕:“娘娘!”
婉嫔剜了一眼紫香道:“怕什么!自从进了这个皇宫,你就没法独善其身!”
紫香战战兢兢道:“娘娘,您……您想做什么?”
婉嫔冷哼一声道:“做什么?哼!这十多年来,我在她晋家受的气还少吗?如今进了这皇宫了,我便不会再去受这般的气!她不是要个儿子吗?我偏不会如她所愿。紫香,去,把这个碗细细洗了,以后我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水,都要用这碗!”
紫香心痛道:“娘娘,这……这太伤身了!一面是坐胎药,一面又是用着这样一个碗,两样东西极为相冲,奴婢是担心您身子吃不消啊!”
婉嫔冷冷道:“身子,哼,与其这样活着,我又要这幅身子做什么?”有恨绝的怒气从双眼中透出。
婉嫔狠狠又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那头狼是什么样的狼,是这个母仪天下的狼,是这要想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的狼!你以为他们会有那么好心吗?不会的!我知道他们太多的事了,一旦他们想要的得到了,最先要做的便是要除掉像你我这样的人!”
紫香小声道:“娘娘,您……您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晋侯爷他在朝中的势力很大,盘根错节,每个地方都有她的人,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吗?”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你以为皇上真的就是你我看到的那么懦弱吗?哼,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有着极深的城府,深不可测!深不见底啊!我那个伯伯如此自傲,总以为他永远掌控着整个朝局的走向,他却不知,当局者迷,他早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紫香忙道:“娘娘,娘娘,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娘娘您什么都没有说!”
婉嫔冷冷道:“哼!没出息的东西!走,陪本宫到皇后宫去,是到了该给她请安的时辰了!”嫔嫔站起身,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一丝丝不恰当的地方,方就着紫香的手起身。
平乐宫与皇后的坤宁宫相距不远,婉嫔并未叫来车轿,与紫香二人款款走来。
婉嫔小声问道:“皇后宫中的医女小青这段时间可有话传来?”
紫香看了眼四周,除了几个宫女或是太监外,倒也没几个人,忙压下声音道:“这段时间倒也没有。只是前段时间小青来报,皇后生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本来细细调理个几年,还有可能会再怀上,毕竟皇后还年轻。可上次那次遇刺,却让她真的伤了身子了,根基已经不行,如今每天药不离口,能好好地吊着这条命到四十岁上下已经是很不错了,怎还有可能生下皇子呢!”
婉嫔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皇后自己可知道?”
紫香摇摇头道:“皇后如此深的心思,奴婢们又怎看得透呢。也许她早就知道,也许根本不知,只是从坤宁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后经常在皇上面前提起,要早点再添上一个皇子呢,只不过是否真的是痴心妄想,她自己不知是否清楚罢了。”紫香呡了呡嘴轻笑道:“如今那坤宁宫里可到处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只怕是连下多日的雨也冲散不掉了!”
婉嫔边走边小声道:“小青没向她提起过,她的身子?”
紫香摇头道:“没有,小青还日日为皇后调理着呢,只是小青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这些也是毫无用处罢了。或者,皇后她自己根本就是最清楚不过的,总要人前人后做给别人看罢了。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皇子的皇后,她父亲再有怎么大的权势又能如何,终是黄粱美梦,一场空罢了。”
婉嫔道:“那周太医呢?他不可能不知道,每隔一日的平安脉,皇上可是亲口吩咐了由周太医亲自去的。”
紫香有些疑惑道:“确是如此,这么说来,那……”
紫香睁大眼睛看着婉嫔道:“那岂不是皇上本就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难道皇上和皇后二人均是心知肚明,只是未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婉嫔轻轻笑道:“这便是了!周太医人称医痴,连小青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知道,那自然皇上也知道,可为什么他们谁都不和皇后去说穿呢?说的好听了,是怕皇后伤心,可要是说得不好听的话那……”
两人相视一笑,一抬头已到了坤宁宫的宫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