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县衙散发着阵阵凉意,最中央的卧室内,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子正和一位相貌美艳的妇人同床共枕。
一阵阴风吹过,白色的雕花幕幛随风舞动,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两只墨绿色的眼睛。
美艳的妇人从床上爬起,她眉头紧锁,温柔地看了一眼在旁边熟睡的丈夫,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惊惧的神情。
她赤着脚走到窗边,望着苏府的方向沉思许久,喃喃道:“是谁杀了我的使魔?难道平静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发生祸事吗?”
淡淡的彩色荧光在她的周围浮动,空气中游荡着如同星尘般璀璨夺目的光点,一只只虚幻的蝴蝶从虚空中渐渐显出身形,它们欢快地拍打着五彩斑斓的翅膀,绕着女子的身躯不断盘旋着。
女子的瞳孔中原本释放着墨绿色的邪恶光芒,随着她目光的闪动,墨绿色的光芒逐渐转换成彩虹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在她的眼中交相辉映,荡出一道道如梦如幻的涟漪。
她轻启朱唇,用近乎于梦呓般的语调说道:“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只要威胁到了淮儿的幸福,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飞蛾终究是要扑向汹汹燃烧的烈火的,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吧!”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女子轻叹一声,就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她的身上明明萦绕着浓郁的邪气,在这一刻却散发着别样的光辉,那光辉是如此的温暖,似乎蕴含着超越生命的力量。
苏府。
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温柔地抚摸着苏青光熟睡的脸庞,他的眼皮微微抖动,迎着晨曦的微光,开始了新的一天。
梦魇体质进一步升级了,他眼眸中的深蓝色变得比之前更加有魅力,在阳光的掩映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辉。
隐形眼镜似乎已经无法完全隐藏苏青光眼中的异色了,从他双眼中释放的噩梦灵光透过一层薄薄的水凝胶向周围扩散而去,毕竟只是现代社会普通人使用的小物件,能暂时遮挡一下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
齐昊并没有制造魔法物品或制造奇物的相关专长,不然倒是可以尝试改造一下苏青光的隐形眼镜。
苏青光现在最需要的是多加练习,通过不断熟悉邪术师的血脉力量,来掌控噩梦灵光的溢散范围,在婚礼开始前,苏青光需要将噩梦灵光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以免在婚礼现场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为了顺利迎娶卫冉冉,也为了不让齐昊这些天的奔波白费,苏青光鼓足干劲,躲在房间里进行着婚前的特训,誓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苏青光和卫冉冉的婚礼定在了下个月的初一,苏府内人来人往,刚刚招来的一批家丁和丫鬟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齐昊所给的佣金极为丰厚,下人们为了给老爷留下一个好的印象,都热火朝天地在为婚礼的顺利进行而准备着。
齐昊向苏青光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就一闪身走进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空间震荡,齐昊回到时间的夹缝中,他想亲自前往县衙一探究竟,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没有实地考察过,就没有说服力。
白天的县衙显得更加萧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人来了,通往县衙的路上长了不少杂草,甚是凄凉。
县衙并没有齐昊想得那么落魄,大门上挂着的牌匾油光锃亮,一看就是经常擦拭,精致的装修尽显了官宦之家的大气,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坐落在大门两侧,怒目而视,似乎可以吓退一切邪秽。
县衙中走出了很多扛着锄头的衙内,他们开始清理路边的杂草,这让齐昊感到很诧异,这么多年都没有清理,今天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走进县衙大厅的时候,齐昊看到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喝茶,想必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县太爷了。
他的样貌威严,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饱经风霜,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每喝一口茶水,就要咳嗽几声。
奇怪的是,齐昊在他的身上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邪恶的气息,只是有淡淡的黑气浮现在在他的印堂之上,梦蛹是异界的邪恶生物,具有它血脉的存在必定会散发着深渊腐朽的邪气,而经常与其接触的人久而久之会受到邪气的侵蚀,轻则卧病在床,重则枉送性命。
对于超凡职业者来说,这种邪气并没有什么威胁力,它属于一种来自深渊的慢性毒素,以超凡职业者的体质自然不会在乎,但是对普通人来说,经常接触还是会小病缠身,时间久了,小病也就成了大病。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具有梦蛹血脉之人必定是县太爷最为亲近之人,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儿子?
齐昊逛遍了县衙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想要寻找之人,正当他垂头丧气心情郁闷的时候,在县衙的大门口,一个满脸纠结的青年男子在不断徘徊着,他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丝邪气,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妖艳而邪魅。
这股邪气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净化过,它并没有蕴含任何可能伤害人体的毒素,相反,这道邪气似乎具备着灵性,它缠绕在那男子的身上,不断警戒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它在守护着他。
男子一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止住了返回县衙的脚步,朝着卫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齐昊眼中精光一闪,他一路尾随男子的脚步,果然来到了卫家的大门前。
男子在卫家的大门前驻足而立,守门的家丁对他很是恭敬,一路小跑地前去通报,不一会儿,卫冉冉就从家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了男子的面前。
“秦淮,你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冉冉,我…听说你要成婚了。”
“恩。”卫冉冉羞涩的一笑。
“我要嫁给青光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他,能有一天风风光光地嫁给他,是我小时候就幻想过无数次的梦想。”
唤作秦淮的男子紧紧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他面色突然变得刷白,沉默良久才鼓起勇气,对着卫冉冉说道:“冉冉,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小时候,你越护着苏青光,我就越欺负他,其实我只是吃醋,我想多见见你。”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对你说这些话,可能有些唐突了,但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试一试。”
“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知道答案了。”秦淮看着一脸尴尬沉默的卫冉冉,一脸落寞。
“祝你幸福,我该走了。很抱歉,这些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秦淮背过身去,形单影只地朝县衙的方向走去。
“秦淮,我下个月初一成婚,你…”卫冉冉突然叫住了秦淮。
“我知道,我会去的。”秦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步伐虽然坚定而有力,但是在那一刻,他的心却好痛。
“我会去的,我想看着你出嫁,看着你明媚动人的样子,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就算不择手段也会把你抢回来。”
“谢谢你,这些年,赠我一场空欢喜,我喜欢了你这么久,终于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只不过,母亲那里,还需要从长计议。”
“苏青光…就当是这些年我欠你的吧,我…没那么纨绔,我只是嫉妒你,凭什么你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也能得到冉冉的青睐。”
“也许,你真的具备我没有的东西吧。”
“若是有一天,你负了冉冉,我一定会让你下地狱的。”
秦淮的心情很糟糕,由于心情的极度悲伤,他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不停地在心中碎碎念着。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秦淮不断前进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他改变了前进的方向,转而向着城外走去。
看样子这就是那位县太爷家的公子了,虽然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并非是具有梦蛹血脉的超凡职业者,或者说,他的身上即使有梦蛹的血脉,纯度也很稀薄,并没有达到晋升超凡的程度。
这样看来,敌人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那位县太爷的夫人,应该就是昨晚派遣使魔袭击齐昊的人。
作为具有梦蛹血脉的超凡职业者的后代,秦淮多少也会继承母体的一些超自然能力或类法术能力,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进行过梦魇编织者的职业训练。
既然秦淮是超凡和普通人生命的结晶,又同时继承了传奇怪物梦蛹的些许血脉,那么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之间的不同。
和苏青光的情况有些类似,为了避免秦淮由于好奇心、愤怒等各种莫名其妙原因造成的失控,秦淮的母亲应该会对他进行相关知识的教育。
那么秦淮对于他母亲这些年所做的事,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齐昊在县衙中并没有看到秦淮母亲的身影,而秦淮又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改变了行进的方向,这是不是说明,秦淮知道他母亲的所在,或者说,他已经猜测到他母亲即将所采取的行动。
从他向卫冉冉表白的情况可以看出,他并非是一个没有理智心理扭曲的人,他甚至没有质问卫冉冉,他到底哪一点比不上苏青光这个乞丐。
而他在县衙门口,在卫府外徘徊了那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却只是为了和卫冉冉说一声,我喜欢你。
他没有强迫卫冉冉必须给他一个答复,而只是从卫冉冉的表情中,就能推测出他想要的答案,并没有给卫冉冉任何难堪,这说明他很识趣。
所以齐昊暂时认为,秦淮是个行为做好的人,他应该就是齐昊第一次降临这个时代时,孩子群中那个机灵的小孩吧,眉眼中倒是能看出有几分相似。
只要跟着秦淮,就能见到秦淮的母亲,齐昊也就能对下一步采取的行动有了初步的认识。
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荒凉,齐昊很难想象到在这江南水乡,也会有鳞次栉比的巨石。
秦淮不停地在狭窄的石头缝中穿梭,他的身材修长,虽然行动困难,但是挤一挤倒也显得比齐昊灵活的多。
直到秦淮钻出最后一个狭窄的缝隙,眼前出现了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的场景。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山谷中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漫山遍野的鲜花。
有几处明显是人工雕琢的建筑掩映在群山之间,雾气萦绕,好似人间仙境。
秦淮径直走向了一间毫不起眼却又散发着舒适气息的茅草屋,展现在他面前的场景让他神色巨变。
正对着茅草屋的院子中用鲜血勾勒出一个巨大而诡异的魔法阵。
四周的花草树木早已枯死,来自异界深渊的阵阵邪气从法阵的符文中不断溢散而出。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制作失败的魔法阵,从法阵上复杂的血祭条纹来看,这座法阵似乎与生命、幻境、命运的力量有关,但不管怎样,这显然不是一个只有超凡一阶的职业者所能制造的。
贸然绘制超过自己职业等级的魔法阵,绝对是无限作死的行为。
秦淮变得很慌乱,他开始大声地在山谷中呼唤他母亲的名字,声音上下回荡,久久不绝。
不一会儿,彩虹色的荧光从虚空中飘散而出,化作一位美丽妇人的身影,她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似乎是因为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担心,这才强行显化了自己的身形。
秦淮连忙扶住自己的母亲,“娘,您怎么了?”
妇人摇了摇头,“没事,只不过想尝试一下新的法阵,不小心受到反噬而已,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秦淮看起来对魔法阵并没有很深的造诣,他并没有听出这样明显敷衍回答的弦外之音。
妇人慈祥地抚摸着秦淮的脸庞,“淮儿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有什么事吗?”
“娘,孩儿去找冉冉了,孩儿告诉她,孩儿喜欢她。”
“哦?那她怎么说?”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孩儿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苏青光,而且她和苏青光之间如今也有了婚约,孩儿此去只是想要告诉她孩儿这些年的心意而已,并无其他的想法。”
“你就不想和她在一起吗?”
“她的心里并没有孩儿,孩儿又何必强求,我只要知道我喜欢她就行了,至于她喜不喜欢我,那就是她的事了。”
“这些年我心中的空欢喜,时至今日,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秦淮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路走来的路上,总是觉得背后担着千斤巨石,和母亲倾诉了一阵后,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她成婚的时候,我会去喝她的喜酒,希望娘和我一样,一起祝福他们。”
“我只要默默地看着她幸福就好了。”
秦淮目光坚定,直视母亲的双眼。
妇人似乎听出了儿子这话背后的意思,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淮儿,你觉得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吗?”
“孩儿…只是不希望娘再滥杀无辜了。”秦淮低下头,嗫嚅道。
“无辜吗?或许吧,但是娘不后悔。就算是再深重的罪孽,就由娘一人来背负好了。”
“从娘决定嫁给你爹的那一刻起,娘就做好了觉悟。”
“淮儿,娘要谢谢你,这些年来从未因为娘是异类,就嫌弃过娘。”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孩儿还没能报答娘的养育之恩,又怎么会嫌弃娘呢!”
听到秦淮的这一番话,妇人眼含泪光,她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说:“娘答应你,娘不会对他们出手的,只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娘希望你都能记得,娘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秦淮听话地点了点头,在他心中,只要母亲承诺了,就一定不会反悔。
妇人看着秦淮不断远去的背影,目光柔情似水。
“淮儿,别怪娘,娘的时间不多了,娘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你和娘一样傻,娘这一生,流年似水,白头未染,何尝又不是一场空欢喜呢!”
寂静的山谷中,风轻轻地拂过,吹散了妇人漆黑的长发,有种名为爱的感情,正在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