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能一个人带大孩子,还在村里落下不错的名声,这个女人本就是胆大心细的。所以在村里饿死了那么多人以后,她还能带着儿子好好的活下来。
秦氏知道这一路是逃难去的,沈家老老小小的,并不一定愿意带上她们孤儿寡母,所以,她一看到沈婆子,便递上去一个手帕包。
里面是十两银子。
“大娘,我不是来给你们添麻烦的,只要到了能买到粮食的地方,这银子就用来给大家买吃的。”秦氏说的真诚,她内心也忐忑万分,钱财在这种时期并不是那么好用,但这是她唯一能拿出来打动对方的东西了。她留意着沈婆子的神色,拍拍儿子身上背着的背篓继续说,“我还有些存粮,虽然不多,但省着些,也够咱们这些人吃三四日的。”
沈婆子记着对方送的那袋米粮的情份,她把银子又推了回去,拍拍对方的手说:“你也是个命苦的,这钱你自个收着,我要在这个时候收你的钱,不成趁火打劫的了,大娘我不是那样人。你安心跟着咱们走,咱能活下去,你和林子就能活下去。”
秦氏笑中含泪,用胳膊肘碰了儿子一下,高林立马双膝跪地,磕头道:“多谢沈阿奶,林子以后也孝敬您。”
沈婆子不禁老泪纵横,把高林搂到怀里,“好孩子,好孩子,咱都好好活着,沈阿奶等着看你娶媳妇。”
天彻底暗下来,沈婆子和几个媳妇开始贴饼子。原本沈华想的是轻身赶路,在看到高林背的背篓后,觉得还是要额外装一些散粮在身上,这样即使被抢了,还能保住板车上的。
当初从沈家沟搬来镇上时带了两个背篓来,加上高林的也才三个,她想了想,拉来高林说:“林子哥,你敢不敢跟我去别人家找几个背篓?”
高林今年十三,但他吃的好,即使饥荒,瞧着也精瘦精瘦的,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他点点头,去和他娘打了声招呼,秦寡妇有些担心,但儿子平时不爱说话,其实性子扭着呢,知道阻拦不了,便说道:“找到了就回来,别往有人的人家去,万一过了病气……”
沈华拿出两块帕子,一边让高林低身给他系在脸上,一边对秦氏说:“秦婶子放心,我知道哪没人,我们就去找几个背篓,找到就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沈华和高林就在秦氏心焦的不停探望中,拖了一辆板车回来了,上面放着三个大背篓,两个小背篓,还有十几个陶罐,还有些灰蒙蒙的布。
春山拿起一个陶罐,打开上面的封塞闻了闻,嫌弃的问:“花儿,你拿这么多酒罐子做啥?”
“装水啊,你路上不用喝水呀,哥,你帮我打水。”沈华把陶罐一个个拿下来,准备洗干净装水。她去的是镇上的小酒馆,酒馆的门早被拆了,里面到处是喝空了的酒罐子。她运气不错,在酒馆后院的杂货房里有一架板车,应该是拖酒用的,她还把人家的过门帘子还有挡酒布给带了回来,准备一会绑在板车上用来挡风。
两个轮子的车拖起来太费人力,现在就沈老头一个男丁,在沈华眼里,沈成才都不算男人。她指派着春山和高林摆弄两辆板车,王氏瞧她把高林指派的团团转,不好意思的冲秦氏笑笑,佯怒骂道:“花儿,天天在家就指派你大哥大姐,这会儿又来指派你林子哥,快别瞎折腾了。”
秦氏还没来得及谦让两句,春河在一旁不满意的抢着说:“二姐才不是瞎折腾,我知道她要干啥,她要把这个车变成四个轮子的!看,就像这个!”他把他的宝贝小车拿出来,在王氏和秦氏眼皮下面一扫而过,快速的收回手里。
王氏嗔了儿子一眼,“瞧你小气的,给看就给看,哪有你这样的?”又对秦氏笑着说,“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二姐不好,我说花儿一句,他都能凶我,我这娘当的忒没地位了。”
秦氏羡慕的说:“这样好,我家林子就是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唉……”
王氏拍拍她的手,朝孩子那头点点下巴,“远亲不如近邻,那不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吗?”
“这话倒是……”秦氏也觉得有时候亲人未必比朋友来的可信。
高林毕竟年龄大些,沈华一说他就明白,他把两个板车尾尾交叉重叠绑在一起,这样前面若是拉不动,后面的人还能推一把。又把前面两根撑地用的木腿用柴刀削短了半截,四个轮子架着,车板就平了。但因为不是一块整板子,所以并不很牢靠,沈华不太满意,想了想,决定把夏凉川的床拆了。
一切弄妥后,沈老头上前试了试,果然省力不少,东西还装的多,孩子累了也能睡上去歇会。
连何氏都夸道:“真别说,咱家花儿要是个男娃,那就是状元郎!”以前她夸沈华都有些酸气,这次倒是夸的真心实意。
这时,沈婆子的饼也烙好了,藏在被子里,被子的最下面还压着四把砍柴刀,刀柄稍稍露在外面。车上位置多,沈老头把种地的家伙事也带了一套,还有厨刀锅铲,只要能带的都带上了。
六个大背篓里有三个装了粮食,另外三个装的是水罐子,车上还放了一个大水罐,用来夜间煮饭用。两个小背篓,一个沈华背着,一个春山背着。
临走前,沈成才和众人商议,“我想了,咱们就往朝都去,那肯定没有疫病,你们觉得如何?”
朝都在平民百姓眼里就是最热闹最繁华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那肯定没有病没有灾。
加上对朝都的向往,沈成才一提,各个都点头赞同。那种感觉好似有生之年去过朝都,就算不枉此生了。
趁着夜色,沈老头和沈成才两人一人一边拉着板车,把三个最小的孩子睡在车上,拉了布,十几个人静悄悄的出了镇。
他们走后半个月,阳平,广平,馆陶,内黄等州郡暴发了大规模的疫病,整个江中地区全都被封锁起来,在确定医药难治的情况下,朝廷派兵驻守邻近县城,封锁城门,城内实施大规模的搜查,只要发现病患,不论病因,一律斩杀,当即焚烧。
一时间,整个江中地区哀嚎不断,惨不忍睹。
而此时,沈华他们已经一路往北到了清河。
不比较不知道其实别人过的更惨,原来淮山县并不是旱灾最严重的地方,他们那好歹还有山,山上多多少少还能有些吃的。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地里的庄稼干干净净的就算了,地上连根草都看不见,树上的树叶能吃的也被捋净了,有些树干被剥了树皮,露出颜色发锈的里面,一看就知道被剥了很久。
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从城镇走,路过一些村子也是远远的等着,只让沈老头和沈成才去补充水。晚上多数睡在小树林里,沈华用穿了铃铛的线将他们睡觉的地方圈起来,这样不管是人还是凶兽靠近,都能提前预警。
每每看见这串铃铛,秦氏都十分感慨,就是这个铃铛救了全村人的命,结果他们却是最先被村民逼的离开村子。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最先发现疫病,及时离开。
这天晚上,如之前一样,众人选了一个远离村落的小树林休息,秦氏坐在王氏旁边说一些祸福两相依的话,何氏听着也坐过来凑趣说寺里的和尚说大哥是有福之人。
秦氏一听,拍腿说:“怪道呢!菩萨说的,那肯定不能有错,真正是有福之人!”
沈成才在一旁听着,谦虚的说:“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过是运气比别个好些罢了。”
沈婆子立马拍了他一下,双手合十拜了拜后,训道:“这话是能胡说的,开罪了菩萨,收了你的福气!”然后又对秦氏说,“侄媳妇,你不知道,我家成才是真有福气。就说我家老大家的卖绣件的事,你是知晓的吧,那是她去书院看成才的时候,和人春绣坊签的约,以前成才没去县里读书的时候,咋没签啊,可不就是因为成才吗?说到读书,有几个能中秀才啊,没福气的人能中吗?再说咱住在镇上的那个小院,那也是人夏小秀才认识成才,才让咱住的,上次住救了咱家春山的命,这次住,那地窖里满满的粮食,这可不都是因为成才吗?你说说,这可都是救人命的大福气啊!”
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听得多的,自然就信了,连沈华听了沈婆子激情四溢的声音都觉得沈成才真是个有福的人,更别说沈成才自个了。沈华瞥了一眼沈成才,不用看对方的神色都知道那是一张暗暗得意的脸,她直想抽上去。
当然,这只是想!想!
就在沈华把脸撇过一边时,好像听到一声铃铛声,等她再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她还是警惕的站起来,黑漆麻乌没有一丝风的小树林里除了沈婆子她们的说话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咋了?花儿,是不是要尿尿?”王氏就在离沈华两个身位的地方,通过体型和身量,她看出站着的黑影是小闺女。
“娘,点个火。”
王氏听出沈华的声音不同寻常,忙把打火石拿出来点了半截蜡烛。
火光一起,沈华就看到离她的不远处有几双绿森森的眼睛。
是狼群!
作者有话要说:我困。。。。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