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很快就将我送进宫来,这次却不再是后宫,我被混入宫女的行列,静静的跪在銮殿外的广场上,等候皇帝的诏令。第一次来这里,莫名的就觉得恐惧,这里实在是太大,人也太多,我混入其间,完全不起眼,我等了很久很久,左右跟我一样跪着的女子中有人抽泣,有人叹息,我估计也只有我是迫不及待想早点上路的。
“圣旨下!”霍公公的声音从远处銮殿的高台上顺风传来,听上去有些不真实,隔得太远,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仿佛是封了一个自愿和亲的大家闺秀做了和亲郡主,封号似乎是“怡和郡主”,陪同和亲的还有几个秀女,嘉奖她们“毓秀嘉敏,忠贞躰国”却没有再赐封号,然后指定了和亲使臣,封的官是个四品的侍郎,想必是个书生。最终还有一句,说赐奴仆三百人以供差遣,我苦涩的笑了起来,众人山呼万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又错了规矩,赶忙跟着大伙俯身磕头。
“快快让开,让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着粗鲁的呼喝,我们这群没来得及起身的奴婢的队列很快便被突然而来的催促给打乱了阵脚。我很不幸的跪在甬道边上,跪的时间有点长反映比别人迟钝,毫无防备的被来人狠狠踩了一脚,我痛得闷哼一声跌坐在地,那人怀里宝贝的抱着个锦盒没有一丝停下的意思,嘴里还一个劲地骂“贱人,没长眼睛吗?耽误了怡和郡主的嫁妆你担待得起吗?”
我痛得说不出话,后边一个宫女讨好的替我回话说:“奴婢们碍着您了,您先忙着,回头再给您赔不是!”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分明就是撷芳殿的玉雪儿啊!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低头跪着。
“回头再跟你们算帐!”那人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就往殿上跑。这头还没消停,那边就自殿内出来两列太监组成的仪仗队,他们很慎重的抬着一架华丽的宫车出来,那车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伏低身子。我此时才明白这就是太子妃曾经用过的八宝宫车,我压抑着心底的痛楚不甘愿的跟随着众人伏身拜它。
宫车过后我所在的队伍也跟着移动起来,前面的人一排排的立起身子跟着走,到我这里我艰难的起身,遥遥的往銮殿的方向望过去,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尽管离得那样远,却一样灼痛了我的双眸,他孑然独立视线只追着那渐行渐远的宫车,我卑微的垂下头缩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跟着队伍缓缓向前,每走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一样痛。
熬到出了宫门,大街上两旁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们,大家脸上的表情是喜气洋洋的,当然也有愁眉苦脸的,估计是事先安排好的,很多宫女都停了下来跟路边的家人挥泪告别,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我痛得有些受不住,在路边停了下来,想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看看伤势。
“你想干吗?”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远远的冲我呼喝,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造次,低着头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分辨。
“你舍不得吗?还没出城就反悔了?”那个恶魔很张扬的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拖回队伍的中间,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换了一身侍卫服就敢这么嚣张的出来欺负人,我顿时有些绝望。更可怕的是周围这些人全部低眉顺眼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我厌恶的回了他一句话,脚上的伤实在是太痛了,干脆停在路中间不动。
“你想逃?”他恶声恶气地质问我,我气急攻心推了他一把说:“是啊,我想逃,你杀了我吧!”
“你休想!前面不远就是驿站,到了那里咱们就换车,你敢轻举妄动我不会放过你!”他的警告素来是很准的,我咬着舌头没敢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不走了?”似乎有人发现了我这里的异状,那恶魔退出三步外垂头说道:“这位姑娘见不到家里人有些不舍得走了,大人不必担心,还是多关照一下怡和郡主吧!”那恶魔提到怡和郡主时声音有些刻意的加重。
那个被称作大人的似乎有些迟钝,沉吟了一会没说什么就要走开了。
我想找个机会摆脱这恶魔,拖着腿也跟上一步,那人回头看到我的不便,温和的问了一句:“姑娘腿脚不便吗?”
我最最不能低挡的便是人家的好心,抬头看着他说:“没事,只是有些气血不和,很快就能好的。”
这位大人却低下头很用心的看着我的脚,我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步说:“奴婢没事!”
“她没事!时候不早该启程了!”那恶魔很急迫的催人家走开,我不甘心的回了一句话说:“奴婢只是刚才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这位好心的大人立即抬起头问:“真的没事吗?”他那双温和的眸子,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彬彬有礼到后来的惊骇、隐忍和逃避,这些复杂却让我匪夷所思的情绪统统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大人,怡和郡主说想见见太傅大人,不知道可否通融?”那个踩了我一脚的恶人谄媚的找到还在神游的大人,说起怡和郡主的事情他才回神。
“你说什么?怡和郡主要见谁?”大人的神情有种没睡醒的懵懂,我好笑的低下头,无意憋见那恶魔看我的眼神是那样冷峻,我无奈的感觉到我又惹了他了。
“怡和郡主想见见太傅”那个奴才很耐心的又说了一次。
“我这就去安排。”那位大人终于神游回来,没有再看我,径直往前走,走得很快,跌跌撞撞的几乎撞倒路上话别的人们。那踩了我一脚的恶仆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生怕他的大人有任何闪失一样,我心里缓缓吐出口气,又痛又烦躁。
“你可以大声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分,你就可以逃掉了,你不敢吗?”那恶魔再次走在我身边,不知道是试探还是鼓励,但不可否认这个提议很有意思。
“我没力气喊,我饿!”我很无赖的回避了他的试探和撩拨,心里却不得不自嘲,如果没有跟他的三年之约,这个时候我该去哪都是未知,突然有些感激他了。
“离开之前还有场热闹,不知你有没有兴致好好瞧瞧?”恶魔的语气突然有些变化,他拉我站到路边,片刻从皇宫方向涌出许多侍卫,大家都骑着马,路上话别的人们再次乱成一团,那些马来得太急,有些人躲不过立即被踩踏成肉泥,我看得触目惊心,恶魔好心的捂住我的脸,透过他的指缝,我看到一抹刺眼的明黄,风驰电掣消失在我面前。
“你干什么?”我的心被人狠狠戳了个千疮百孔,我恶狠狠的咬住恶魔遮住我视线的那只手,鲜血淋淋的一幕再次上演。
“你会为你今日的所做所为复出代价的!”他冷酷的眼神看得我有些胆怯,慌乱的别过头,将泪水硬生生地逼退。
“出什么事了?”
“皇上这是往逍遥王府去的吧?”
“莫不是逍遥王府出事了?”
路边的闲人飞快的传递着消息,恶魔高深莫测的冷笑着说:“你不想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想理会他,经刚才那番折腾,队伍不敢过多耽搁,恶魔终究还是有些顾虑,趁着众人乱哄哄的行动之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艰难的迈着步子,每一步过去都会痛出一身汗,那位好心的大人突然命人领我到队伍前面,给了辆小车,就跟在怡和郡主和秀女们所乘宫车后边,我病歪歪的躺在车里,抱着头哭了个翻天覆地,因为大家都要背景离乡,所以队伍里哭的人很多,生离死别让人唏嘘。
到驿站车停下来,又是一阵乱哄哄,宫人们忙着张罗同车的伴,我独自坐在车里静静等着不知道会分个什么人进来,最怕就是让那个玉雪儿跟我同车,想想她对我的恨我就背脊生凉,可等了许久也没见人上来,我这才稍微放下心。
外头有人叫唤下车用饭,我没有食欲也懒得动弹,便没有应声。片刻后有个没见过的小丫头送了点吃食到车里,也没说话放下就走了。我喝了点水继续睡,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队伍并没有停顿,车轮声吱吱作响,我有些冷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便碰到那恶魔的身体了。
“你不饿吗?干吗什么也不吃?”恶魔仿佛又回复人性了。
“不关你事,我饿不死。”我先撇清了寻死的念头,有点谄媚的说:“这车太简陋了,你还是去前面的宫车里歇息吧,那车是你亲自打造的,应该比这里舒服。”
“本君就喜欢这里!”他硬邦邦的说,片刻之后莫名其妙的加了一句:“本君的东西绝不容他人染指,如果再有人有非份之想本君绝不姑息。”
我有些好笑的叹了口气说:“一个替身就值得稀罕成这样,真不知道当年的太子妃是怎样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呢?”
“除了这驾宫车,本君什么也没给过你,这次肯定要替你要回来!”他又梦魇了,我怒不可遏的冷笑着说:“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她,我只是个替身,请你以后别再拿她折磨我!”
他也不甘示弱的回敬我说:“你也大可拿本君当心上人的替身啊!他今天总算体味到什么是剜心之痛了,哈哈。夕月被他们烧死了,他的琳琅姑娘也一样被烧死了,从今往后这世上没有夕月也没有琳琅!”
我惊骇的瞪大了眼,心里有些酸涩,那恶魔指缝间惊鸿一瞥的一眼,原来是我跟他之间最后的了断啊,我突然有些感激眼前这个恶魔了。
“是你做的?你怕我反悔才故意这么做,你是恶魔,你滥杀无辜!”我痛恨的捶打着恶魔的身体,他紧紧圈住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还轮不到我动手,想你灰飞烟灭的人可不是我!你得记住我的话,我从不滥杀无辜!”
我顿时语塞,心底却不寒而栗。想我死的人,在皇帝后宫里怕是真有不少呢!
“今天又有个人认错人了,你记得吗?”恶魔语气突然的温和起来,有些悲悯的说:“怡和郡主痴心不改,却得不到一人心,实在是造化弄人啊!”我听不懂,也不想理会他,尴尬的沉默填补着我跟他之间的空当。
“本君要先走一步了,你这一路上要好好的活着,如若死在路上我会让这些人一起替你陪葬的,今天好心照顾你的这位大人可就太无辜了,本君大略估算了一下,加上宫女、侍卫上下人等有上千之数呢,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他蛮横的抱着我瘦弱的身子,有种欲罢不能的挣扎,我木偶般一动不动,实在是太累了,且随他去吧。
恶魔走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包扎过,疼痛也减轻了许多,我无心的依在车里,无心的听着车轮发出的声音,无心的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