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正盛,宛若阴风缕缕,拂得人心生几抹寒气,站于崖边,云初染往崖下一瞧,身上倒是不由窜出一抹冷气来。大书包www.da|shu|bao|cc
此刻不见玄裳,她终究是怒气连天。回过头来,她朝站于身后不远处的杳沉香微微一笑,薄唇勾着一抹讽刺的弧度,道:“那玄裳,莫不是掉下这崖头,摔死了?”
杳沉香眸色一动,夜色下的一头银丝更是流光盈然,堪堪带了几分风华,“你这下可以收手了?”
他的嗓音依然平然无波,棺材腔调倒是显露得淋漓尽致。
云初染慢腾腾的望着他,眸子深处仅是道不出的嗤笑:“自然不可!即便她死了,本姑娘也定要夺回琉璃珠。不过,本姑娘说她摔死了,你不生气?”
杳沉香脸色一变,而后垂眸,压下一眸子的微光:“人已死,生气有何用。云初染,如今夜已深,你随本阁回去,本阁这次,请你喝桃花酿如何?”
一闻这话,云初染面上的笑终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歪着头,直直的望着杳沉香,薄唇带着一抹失望的寒气,暗叹一声,缓道:“杳沉香,已然给你机会了,但你仍是选择敷衍欺骗本姑娘,如此一来,日后我云初染与你杳沉香,再无相交。”
说着,云初染神色一敛,顿时飞身而起,直逼不远处的一颗硕大的巨树。
杳沉香还来不及消化云初染这话,便见她已然接近那棵大树,他心头一沉,顿时克制着身体的不适朝云初染跃去。
他方才就注意到那棵大树了,仅是不动声色,欲引开云初染,留得树上之人一命,但他却未料到,这云初染,当真是极为敏感,竟也知晓那树上有人。
此番,他的敷衍被她公之于面前,但他却来不及思量,便要飞身而去劫住她,以图留树上之人一命。
这厢,待云初染飞至那棵树时,却见那一袭刺眼白衣的玄裳正被前几个时辰前纠缠过她的女子护着,见她跃来,那几名女子顿时拔出寒剑朝她袭来。云初染不由冷哼一声,前几个时辰她中软骨散,若非这几名女子纠缠,她岂会沦落至此!她云初染还未主动寻她们,这些人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心底腾腾涌出几抹不屑之气来,云初染提气后退少许,树上的几名女子顿时跃了出来,纷纷朝她袭来。云初染临危不惧,面上未有一丝一毫的紧迫,除了眸底深处那抹冷光,整个人淡得宛若今晚的月。
此番寻着玄裳,她终究是不愿与这些闲杂人等多做纠缠,如今她徒手空拳,几名女子却刀剑在手,她冷哼一声,掌风也毫未留情,招招动了十成功力。
刹那,随着几道惨烈的呼声,眨眼之际,三名被她掌风震飞的女子顿时狠狠摔在地上,双眸还来不及合就一命呜呼。其她几名女子见状,面上皆带了几分畏惧,手中握着的剑也隐隐有些发汗。
云初染淡瞥着她们,也并未有要留她们活的意思,待她正欲一招解决面前这些女人,眼风里却瞧见一头银发的杳沉香竟跃过她落在了那棵树上,并一把带起树上的玄裳,腾空离去。
云初染眸色一紧,掌风更是凌厉,毫不留情震飞纠缠她的几名女子,而后朝杳沉香追去。
此刻,夜风呼啸,拂乱她的发,她都不知心底的怒气究竟有多汹涌了,仅是发觉心头极堵,想要怒吼发泄。
“杳沉香,你真要老娘杀了你?毁了你的暗阁?”云初染气急,嗓音凌厉,但却未能威胁住前方的杳沉香停住脚步。
但她此番吼出的话,却是真的!她云初染从未这般晦气过,仅能说,这杳沉香与楚亦风一样,惹得她心头怒气丛生,欲要发泄。
杳沉香本就被云初染震了一次,此番又带着已然吓得瘫软的玄裳飞跃,顿觉身子极为不适,连飞跃的速度也在潜移默化中慢了下来。
夜风拂离,周围气氛略带几分剑拔弩张。
仅片刻功夫,云初染便追上了她。
瞅着杳沉香那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再瞧他一头银丝飞舞,俊逸生风中略带几分浅浅的悲凉。此际的云初染,倒是觉得他未有她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惊艳了。也许,心头对他有怒,即便他本就风华绝代,俊逸如风,但她也没心思欣赏了。
她也没打算饶过杳沉香,待她一手朝杳沉香怀中的玄裳袭去,势要抓住她,一手成拳,正欲带上十成内力朝杳沉香震去,但瞧着他一脸苍白,眸色深得宛若那些日子她与他一同在月色桂花下饮着桃花酿时的模样,她心底那抹极为难得的恻隐之心再度漫了上来,不知不觉间,拳上的内力竟然只带了五成。
然,此番她却未料到,待她的拳头袭向他时,他顿时以掌对来,刹那间,掌风与拳头的对抗,使得她眸色一紧,喉咙顿时涌出一抹措手不及的腥甜。
十成!她未料到,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仅用五成力,饶他一命,但他,却真正想要她死!十成,他此番的掌风,足有十成内力,想必将他多年来的修为,全数用在她云初染身上了。
胸口闷疼,云初染脸色霎时苍白,心底的恻隐之心顿时变为道道讽刺,锥得她极为想笑。
她记得,往日她每次去暗阁,虽说名曰偷桃花酿,但暗阁之人,后来却是极为恭敬的将她迎进去,任由她‘偷’。她云初染并非笨人,瞧着暗阁之人对她这般尊敬讨好,她自是知晓应是杳沉香下了什么命令,让她在暗阁之内走动时,能全若无人,宛若在自家后花园。
她记得,她每次偷得桃花酿,都会‘偶遇’上他,他每次都是一副棺材脸,一副棺材腔调,仅有在她喝醉时,他的面上才会隐隐有抹别扭无奈的神色,而后唤来暗阁侍女将她扶到厢房休息。
她以为,她云初染与他也算是有所交情,桃花桂树下,她与他能把酒言谈,虽说气氛不太热烈,但终究是不生分,宛若熟悉已久的朋友,无须太过炙热的言语,仅需一记眼神,你便懂我,我也知你。
来这古代,她云初染还未真正交过一个挚友,但却在潜移默化中,将这杳沉香归为了挚友一类,仅因,她与他皆是通透之人,有时连夜刖夜魅都看不透她,但他却能。
只可惜,落花随东流,此番她与杳沉香,往昔历历在目,此番在她心底,却演变成了道道极为讽刺的刺眼的昏黄。
胸口闷疼,连带她对他最后那丝恻隐都全数淹没。
她忍着疼,迅速提气往后飞了少许,收回来的拳头,也疼得隐隐颤抖。但她却面色不变,努力的想要保持强势,不想让自己在这杳沉香面前柔弱,但即便她这般努力着,嘴角也克制不住的溢出血来。
她落了下来,踉跄站定,死死的抬眸盯着杳沉香,杳沉香似也震撼住了,也旋身下来,身形突然不稳了一下,他那只抱着玄裳的手也微微有些松动,惹得玄裳极为惊异的吼了声,而后使出双手双脚紧紧缠在杳沉香的身上,更加依附于他。
杳沉香对玄裳的举动似乎全然未觉,仅是稳住身形,苍白着脸望向云初染,“你怎么…。”
“怎么未使出十成力道?”云初染勾着唇,有些苍凉的回了句。
此时此刻,月下,夜风,右方的崖下也似有凉气冒出,惹得她浑身生出几抹凉来。
说完,她便垂了眸子,欲再度放句极为有气势而让自己不至于凄惨的冷话,此刻,她更欲连琉璃珠都没心思要了,就这样颇为有气势的离去,但她刚抬起眸子,却见杳沉香的眸光已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望向了她的左边,且满脸震撼紧张,张口就呼了句令她微疑之语:“住手!”
她不由随着他的眸光转眸一望,顿时见得月色下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已然离她极近,他那只健硕黝黑的手臂,此刻却离她不到一尺。
她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右方胳膊一阵巨疼,身子也收势不及,猛的宛若脱线风筝,极为不受控制的往右边那深黑宛若鬼门地狱的山崖坠去。
刹那间,她看见了杳沉香那震撼悲戚的脸,她顿时不甘的大笑,他杳沉香也有今日这般表情精彩之际,他,是在笑话她云初染?笑她妇人之仁,笑她骨子里终究是缺了一抹狠劲儿?
无论怎样,她都不欲去猜测了。耳畔阴风缕缕,待眼界终于全数被崖壁所挡,瞧不见崖上风景之际,她似是闻见了楚亦风那冷漠的嗓音大吼了一句:“云初染!”
只不过,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但却带了颤抖。
呵,楚亦风终于追到这儿来了吗?呵,他在颤抖什么?是怪她将他的玄裳打成重伤了吗?只不过,玄裳有杳沉香,他楚亦风,注定是炮灰。
一想到这些,她微微敛神,而后再度笑了,如今她云初染落于这等地步,被杳沉香震得内伤,被胡茬男子拍落悬崖,此时此际,由于身子被杳沉香重创而无法使出轻功,加之琉璃珠又不在身边,这种种极为不利的因素加起来,看真堪称绝境。
只不过,她一直都未料到,她云初自诩聪明,偶尔不可一世,玩弄世间,却不料有朝一日,竟会被人绊得这般凄惨。以致落于这等绝望的地步,她即便不甘,即便想挣脱,却束手无策,有心无力。
脑中浮现出那一缕缕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夜刖、夜魅、李氏、云之岫、玉儿、云斐倾、秋宛、红姨、尺素、还有,那个常常给她找麻烦,但心底终究是有那么几抹人性,且教会了她许多的恶老头——先机老人!
这个古代,她虽说是抹外来魂,但却在这古代得到了良多。她不舍,她不舍这里的一切,若是可以,她宁愿成为世间冷血恶人,也断不会让心底的那抹恻隐彻底毁了自己。
自古善人短命,恶人长生,她云初染,却在这中立之间,不够善得彻底,不够冷得无情,以致这一世的自己,竟是这般苍凉结束。
呵,坠崖而亡,此刻,她倒是真对不起真正的云初染的这具皮囊了。这一摔,她这皮囊怕是保不住了,只不过,她的魂呢?会魂飞魄散么?
风寒,月白。苍茫的月色,清辉万里,但却带了几抹凄凄。
“喂,女人,快抓住!”正当这时,一道朗然但却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震动了周围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耳膜。
她嗖然一惊,心底似有火苗摇曳,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重生似的叫嚣,她立即循声抬眸一望,却头顶正悬于一只皎白纤细的手,这只手,指尖分明,掌心却无一缕薄茧,修长的手指,根根皆是生得好看,仅需一瞧,便心生喟叹。
“喂,我说让你抓住,没说让你此刻欣赏本少的手!你若要欣赏,等会儿本少再给你慢慢欣赏!”一道极不耐烦的嗓音破空而出,隐隐含着几抹焦急。
云初染这才回神,继续往上一瞧,先是对上一张妖异娇好的面容,而后再对上了一双修长深黑,宛若一世琉璃白的眼睛。
那双眼睛,修长阴柔,凝神有力,但却带着几抹刻意掩住的急色。
刹那间,她心头顿时一松,面色慢腾腾的展开一个笑靥来,头顶之人见她这般,眸中的急色稍稍一深,启唇似要再度催促,她顿时笑了一声,启着自己都不知是何腔调的嗓音道:“这可是你说抓住的!”
说完,她便双手高举,顿时吊住头顶的那只手。
刹那,她顿觉他手臂一颤,而后便闻到他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是想让本少给你陪葬?”
竟拉这么紧!还用上了双手!
此刻的云初染,面上释然。虽说身子仍在往下掉,但不知为何,如今这等绝境之中有人陪着她,她的心头似乎有种不知名的情愫溢满,以致此番面对死亡,顿觉胆大了些。
这,便是所谓的有人相陪着,即便上至碧落,下至黄泉,都比独自一人时要从容些、无谓些?又或者是,因心底被一抹俗世中的感激震得全身细胞都在感激叫嚣,以致她现在,仅是觉得有心头涌出几分暖意,仅顾着品味斟酌,从而忘了坠崖而亡的悲凉与不甘?
一想到这些,云初染再度用了些力,抓紧了上面人的手,还猝然闻道那道咬牙切齿的哀嚎。
她充耳不闻他的哀嚎,仅是淡然笑着,而后缓缓闭上双眸,浅然出声:“谢谢!”
是的,谢谢!
其实说来,经过今夜这一番,她才发觉,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一旦堡垒松懈,她,便脆弱得宛若溺水之人,只要有人在她最为悲戚恐惧之际拉她一把,她便会心生感激,从而…
先机老人曾说她凉薄,她云初染当时浅笑应对,不置可否。
但不得不说,先机老人说得也并未错,她云初染,并不会轻易动情,即便是她身边的夜刖夜魅,也是过了一年,她才对他们二人信任有加。
但,这世上,怕是也仅有她自己才知晓,其实,她并非凉薄,仅是不敢轻易去相信,天生的谨慎之心令她步步为营,不会轻易涉足一些她无法看透以及无法猜透的人或事。然,一旦所有的谨慎全数转变为绝望与畏惧,一旦她的强势与伪装终于不复存在,她云初染,仅是一个害怕受伤的卑微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