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梨花在施郎的医馆住足三日,到得第四日头,平安用施家的马车将她送去了傅家,并留下了他师父的几句话。
“我师父说了。”
平安长了副小孩儿脸,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在薛灵镜跟前将施郎的口吻学了个十足十:“我师父说了,你这丫头镜会给老子找麻烦,若是下回还敢这样没头没脑把人送来,然后不管不顾撒腿跑,老子一定一巴掌掐吧死你!”
薛灵镜弯下腰,往马车里张了张,见谢梨花好好地倚着车板壁坐在那儿,瞧着精神头好了许多,一颗心便放了下来,抬头对着平安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再说一遍,你是谁老子?”
“是……”
平安给唬了一大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是我师父让我一定要原封不动把他的话带到的,可、可不关我的事,我只管转述,嫂子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别找我呀,你怼我师父去行不?”
因为跟薛灵镜相识已久的缘故,他并不唤薛灵镜“傅夫人”,私下里一向只称“嫂子”。
薛灵镜本是逗他玩,且熟知施郎的脾性,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见平安好似真个给吓住了,赶紧好言好语地同他说笑两句,又让人沏茶来给他解渴,自个儿跳马车,将谢梨花仔细瞧了瞧。
不得不承认,施郎这个人,脾气是燥了点,嘴巴也烦人了些,但在医术头,却是不给人半点挑剔的机会。短短三日而已,从谢家出来时谢梨花几乎命都掉了大半条,叫人看一眼觉得浑身寒浸浸,这会子却是周身下都是活人的热和气儿,固然是不能立刻下地自如活动,却至少不用再替她忧心了。
薛灵镜抿了抿唇角,对靠在板壁脸色苍白对她投来感激目光的谢梨花笑了一下,正待说话,却听得外面又传来平安的声音。
“我师父说了。”
平安站在马车下头,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茶碗,时不时滋溜一口,对薛灵镜道:“他虽然给这位谢姑娘医治得差不离,但因为她在河水里泡了太久,恐寒气入体,又呛了不少水,现下最要紧,是得好好儿地将养。该吃的药我师父都打发我去药铺里抓好,今儿全给带来了,每种药的吃法,过会子我也慢慢地交代给你,你看……这谢姑娘,是安顿在府吗?”
不等薛灵镜回答,谢梨花眸便闪过一抹惶恐,立时连连摇头,扯着她那沙哑的喉咙费力道:“不不不,这怎么行?我是个外人,怎、怎好留在镜镜姐家里养伤?这毕竟不是……我还是这回家去!”
说着她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拼命往马车边挪,探出个脑袋,对平安道:“今、今日给你添麻烦了,能不能请你再辛苦一下,送我去石板村……啊,如果你实在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劳你帮我雇个车,我……”
“回石板村?”
平安挠了挠自个儿的头,有点费解地转脸看看薛灵镜:“不是,嫂子,这是怎么个意思?那天我分明听见你跟我师父说来着,这谢姑娘,正是因为在家受了委屈,这才……怎么又要回去?不是我危言耸听啊,她这身子骨,现下最怕的便是再生气,情绪万万不能波动太大的……嗐,虽然这不关我的事,但我毕竟以后也是要做郎的人,所谓医者父母心……”
薛灵镜被他絮叨得耳朵生茧,若不是没还没熟到那个地步,真想一巴掌直盖到他脑门,忙着往后退了半步:“好了好了,你话怎地这样多?知道你将来必定是个有悲悯之心的好大夫了还不行吗?你所言我自然心有数,我看这样……”
她扭过头,望向兀自在马车边真心实意着急的谢梨花:“你担心长辈们会忌讳外人到家里养病,这一点我能理解,我也不是那种非跟长辈拧着干的人。我家在镇子西边还有一处宅子,平日里很少过去住,现成有一对夫妇在那里洒扫理事,又有一位大姐,帮着照应里外闲杂工夫,人很简单,你去了,应当也不至于会觉得不便当……”
谢梨花眼睛里,微微地亮了一下。
如果可以,至少是现在,她当然不想回石板村。
回去有什么好?再被她爷爷继续逼着招赘一个泼皮做夫婿,还是再跳一次河?
她的父母,是帮不了她的,若一切重来一回,她也没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求死的勇气了。
算是要反抗到底,也总得先把身子骨儿养好才行。
“镜镜姐,我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的嗓音像是破锣一样,说话时吱吱嘎嘎全是杂音:“那个……傅六爷,他会不会……”
不乐意?
薛灵镜的唇角淡淡地又往挑了一下。
不乐意吗?或许会有吧,毕竟傅冲这个人平素待人宽厚不记仇,唯独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家人,谢梨花当初的举动,现在说来或许的确是过失居多,他却始终耿耿于怀。
只是,算是他心里再有不痛快,他也从来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放心吧。”
薛灵镜含笑对谢梨花点了点头:“他那边我自会去与他说好,你只管踏踏实实地去西边宅子里住下好。横竖现下我没什么事,便带你往那边走一遭,也顺便让你熟悉熟悉那边的人,你什么都别想,安安生生地把你的身子养好,这才是正理。”
谢梨花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安下心,眼眶却是一红,抽噎了一下,对薛灵镜道:“镜镜姐,我实在是……太给你添麻烦了,从前你照顾我,我家的杂货铺也全靠你……”
薛灵镜没接她的话茬,只轻轻挑了一下眉头,想了想,打发采绿去后院她的屋子,拿了几样日常用得到的物件儿,便了马车,让平安一路送着去了镇西。
西边的宅子里,因为人少事儿也少也缘故,向来十分清闲悠哉。薛灵镜和傅冲都不是那起喜欢克扣人的主儿,老毛夫妇和任秋莲在这儿待的时日长了,渐渐地也跟着放松许多,平日里忙活起里里外外的事儿来,自然半点不怠慢,可总体而言,日子过得都算是极闲散。
薛灵镜也是想着那宅子里清静,才将谢梨花送过去的,却不料还没走到宅子门口,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
隐约听着像是老毛媳妇的声音,嗓子又粗又响亮:“干嘛?你想干嘛?以为我们会怕了你不成?我呸!我们占着理儿呢,算是说破大天去,我们也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