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六爷素来是个严肃人儿,性子虽并不难相处,人前却鲜少露笑容,这一点,薛灵镜实在最清楚不过。
正因为如此,当听到他问起谢梨花的事,她第一时间并未往心里去,照旧笑嘻嘻的:“我还当是为了什么,弄了半天,你还在这事打转?我查那计攀,不正是为了谢梨花?早前你既让我有什么事只管问你,那我自然不会再自己费劲儿往下查,我……”
她只管没心没肺地往下说,一根手指头攥在年年的小手心里,娘儿俩优哉游哉地晃悠来晃悠去。傅冲面神色却是益发肃然,回头瞧瞧,饭菜业已桌,傅远明傅夫人和五表姨一家也都陆陆续续落座,他便索性伸出手来拽住薛灵镜的胳膊,将她拉出饭厅。
“怎么了?”
薛灵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脚下打趔趄,同傅冲两个在树下站定,抬起头来看他,一脸茫然:“闹哪样啊你?”
傅冲一只大掌摁在她肩头,还稍稍使力往下压了压,像是在帮着她站定,并稳住心神:“我也是下午刚刚收到的消息——谢家那老爷子,不是逼着谢梨花招计攀入赘吗?谢梨花抵死不肯依,连日来那谢老头便发动了全家,对她轮番威胁逼哄,甚至连她爹都被说动,也帮着一起劝她。想是实在没了法子,又寻不到人相助,她今早投河了。”
薛灵镜心头登时一紧,随即呆愣住了。
谢梨花……投河?这怎么可能呢?
她那样一个胆小怯弱到极点的人,难道不应该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吗?
怎么会……
喉咙里一阵阵发干,还有点想作呕,薛灵镜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她……”
她死了吗?
“幸而当时河边人多,将她捞了来。”
傅冲紧盯薛灵镜的脸,与其说是在与她对视,倒不如说,是在时时刻刻主意她的状态,担心她因为乍听见此事情绪不稳,再出什么纰漏:“救是救了回来,但因为呛了太多水,且如今这深秋时节,河水也渐渐冻人了,只怕到现在,还未能脱离危险。”
“这不对。”
薛灵镜使劲摇摇头:“石板村的孩子,怎可能不会水?我记得梨花明明水性极好……”
“镜镜。”傅冲又一次打断了她,“一心求死,会不会水又有什么区别?此番连她爹都不站在她那边,多半她自觉孤立无援,万念俱灰之下,又怎会自救?”
薛灵镜:“……”
孤立无援么?
其实,原本不是这样的啊……
在几天之前,谢梨花还曾来找她求助,当时,必定是抱了满腔希望的吧?可事实呢?
事实是,她的确找了人来查这件事,也确实想过,若谢梨花所言属实,那么她会出手相助。
只是,她终究没有真的把这当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来看待。
薛灵镜并不是那种喜欢胡乱揽责任身的人,但这一次,她非常清楚,如果不是谢梨花当初推她那一下,让她心里起了芥蒂,原本,她会对这个自己曾经的小姐妹,更加心。
她脑子里有点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站在那儿垂头思索了好一阵。
傅冲耐性极好地在一旁等着,抬眸见傅夫人从饭厅里出来,看模样是想叫他们俩赶紧去吃饭,立刻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等,然后,那只放在薛灵镜肩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道。
“镜镜,我把这事告诉你,只是猜测你应当会关心这个,实则此事与你并无任何干系,你也没有丝毫责任,你不必……”
他声音低沉温厚,尝试宽慰面前的人,然而话没说完,薛灵镜却倏然抬起头来。
“我要去一趟谢家。”
她的语气绝没有商量的意思,而只是在陈述一个决定:“事情闹成这样,说到底那个姓计的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谢家人的态度。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我都得去把梨花儿带出来,请郎尽力为她医病。”
说罢她也不管傅冲是否还有话要说,扔下一句“我去换衣裳”,扭头往后院的方向去。
“什么事呀!”
傅夫人方才并未立刻进饭厅,此时还在门外站着,眼看薛灵镜急慌慌地往后院跑,好像火烧眉毛似的,便不由得拧了拧眉心,过来问傅冲:“这孩子干什么,怎么脸色都变了?”
“唔。”
傅冲低低应了一声:“没什么,打算去石板村一趟。”
“现在?”
傅夫人诧异得叫出声来:“黑灯瞎火的跑去干什么?亲家他们一家也不住在那里了不是吗?他们家原本没有什么亲戚,这时候忽然跑去哪里做甚么?依我说,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呀,你怎么也不知道拦住她?”
“一点她自个儿的事。”
傅冲没打算多说,淡淡道:“娘放心,只管进去吃饭吧,年年跟着成嫂也惯了,晚并不用您太操心,等他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候,您只消过问一句成。”
傅夫人眼睛睁得更大:“怎么,你也去?镜镜年纪小些,风风火火的也罢了,你好歹大个几岁,不说帮着劝住她,怎么还跟着瞎胡闹呀!”
“我自然得去护她周全才是。”
傅冲回头对她娘勾了下唇角:“今日这事儿,她必定是要跑这一趟的,否则她不会消停的。”
傅夫人没了法子,只得无奈摇摇头:“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们,非得要去,便坐家里的马车,好歹路还能快些,稳当些。年年便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自会将他照应得妥妥当当。”
说罢她叹口气,转身回了饭厅。
这边厢,薛灵镜飞快换了外出的衣裳,一阵风似的又旋到了前院,见马车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车旁还站着那个高大身影,在那静静地望着他。
原本她是并不想让傅冲跟着一块儿去的,这会子,却是也顾不再跟他争来争去浪费时间,咬了咬唇,一溜小跑着奔到车边,低头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