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镜一怔,随即从胸臆中呼出一口长气,在傅冲身旁静静地坐下了,嗓门小了下来。
“我不是怕输,我是不想赢。这事儿解决起来似乎很容易,但问题就在于,我也并不愿意故意输给戴老先生,这无论对于他还是我自己,都是侮辱。”
她轻轻地道。
做厨这回事,不夸张地说,她比戴天纵懂得的太多,胜,不是一件难事。但胜过之后,需要面对的问题,却必然会纷至沓来。
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个寻常的乡下姑娘,十几年来生活在沧云镇,嫁人都嫁了个地头蛇,她没见过太多的世面,就算拥有一个厨师所需的绝顶天赋,她会做的那些菜,又该怎么解释?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麻烦。
最让她觉得心烦的是,这一场比试,不管是赢是输,往后她都铁定是别想再有清静日子过了。
对方可是厨神哎,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子,光是能与厨神一较高下,就已经足够多人眼球,更别提她还是个女子——到时候,别说老百姓们了,哪怕只是同行的关注,都够她喝一壶的,她这日子还过不过?
“我自然明白你的顾虑。”
傅冲搁下手中的书,终于肯正眼瞧薛灵镜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务须考虑家人太多。说穿了,你不是不想比试,只是怕麻烦罢了,若家里人并不在乎这个,你的顾虑,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我……”
薛灵镜一时语塞,咬了咬下唇:“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傅冲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你若输了,我自有办法替你挡住那些个让你烦不胜烦的人,倘若你赢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你男人也不差,照旧配得起你这举世独一无二的女厨神。”
“哇,你脸皮真厚。”
薛灵镜感叹一句,却又憋不住想笑,挠挠自个儿的太阳穴:“这还没比呢,我就在这里苦恼赢了之后该怎么办,是不是特别不要脸啊。”
“有点儿。”
傅冲点头,随着也勾一勾唇角,大手捂住她的脑门子:“好了,这么点子事,烦了多少天了?你便去同戴老先生说,地势最高之处正是回雁山,让他有本事,跟你去那通天彻地之处来一场惊世骇俗的比试,问他敢不敢。”
“噗,他巴不得呢。”
薛灵镜舒了口气:“好吧,那我听你的。”
一边说话,一边凑过去搂了搂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个响儿的,将桌上那本书捧起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六爷您请接着看,我便不打扰了。”从房中退了出去,直奔旁侧年年的房间,陪娃睡觉去了。
戴天纵在傅家住了两三日,与傅远明关系处得挺不错,每天清晨,都要同他拎着鸟笼出去在街上逛游一圈,然后再有说有笑地回来吃早饭。
隔日一早,照旧是粥汤面饭都上桌时,戴天纵同傅远明两个回来了,也不急着将鸟笼送回鸟房,就摆在脚边,一边往饭桌边走,嘴里还在不住地交换养鸟经验,倒也聊得十分兴头。
薛灵镜昨儿被傅冲开导一通,今天心绪平稳不少,自自在在地做那儿吃她的饭,间或与傅夫人就年年小朋友的周岁生辰宴交换一下意见,由始至终,毫无悬念地无视坐在对面的、除了贾怀香以外的五表姨一家。
自打光明光亮离开归云楼之后,五表姨就算是与薛灵镜结上了仇,每日里在家中碰见,必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话里话外地嘲讽挑衅找茬,薛灵镜兴致好的时候不与她计较,若赶上心情不好,便也毫不客气地怼她两句,不让她哑口无言绝不罢休,两个多月来,薛灵镜从她口中“又懂事又能干又漂亮”的好媳妇摇身一变,成了个欺负人的惹事精,“谁娶谁倒霉”,随时不敢在傅夫人面前说,却没少在与薛灵镜撞上时指桑骂槐,然而吵一架,她还是输,于是更加生气,益发将薛灵镜看做眼中钉。
光明光亮两个,薛灵镜自是不屑于搭理,至于那个五表姨父,的确没什么错处,却是个怕媳妇的,唯五表姨马首是瞻,因此,薛灵镜也就索性懒怠搭理他,省得给自己惹事儿。
这会子在饭桌上,趁着傅夫人去厨房做一件什么事,五表姨便狠狠瞪了薛灵镜一眼,嘴皮子一掀,又开始了。
“姐夫,你们家真是好客呢。”
她对着傅远明,笑嘻嘻地道:“这一位京城的戴老先生,与你倒像是很投缘呀!这可是好事儿,你出去溜鸟,原本该有个伴儿才是,我们家这口子是个笨人,估计你也不耐烦和他一块儿,这戴老先生来了,可就太好了!不过……这要是家里再丢什么东西,可就赖不到我们头上了呀!”
这话明摆着是得罪人,可她原本就不是傅家人,哪里会怕得罪戴天纵?说起话来,自然毫无顾忌。
桌上并没有人接她的话茬,哪怕是傅远明,也不过抬头看了她一眼,打圆场似的笑了一下,便又扭头继续和戴天纵说话。这厢戴天纵却是仿佛瞧出点苗头来,眼睛一眯,跟个老狐狸似的,快速结束与傅远明的话题,转脸问薛灵镜:“丫头,昨儿我问你的事,你还没给我答复。”
“哦。”薛灵镜还是想叹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这地势高的地方,您要是不问我,我还真不太清楚,所以昨天还特地跟阿冲打听了一下。镇东出去走上十二三里,有一座回雁山,高耸入云,秋日里有许多人选择在那里登高,便是沧云镇左近地势最高的所在了。”
“唔?”
戴天纵眉头拧了拧,好像不是很满意:“镇东出去,还得走上十二三里?太远了,这可不行啊,离镇子这么远,谁耐烦特地走过去看咱俩比试?”
他这话才刚出口,五表姨原本正在夹酱菜的筷子便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你戴伯伯……不对,真要说起来,你叫我一声爷爷怕是也不亏——你戴爷爷我好歹是个名满天下的厨神,岂能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人比试?这可太随便了啊,不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