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绿这丫头,其实大毛病是没有的,不馋不懒,也没花花肠子,在薛灵镜那儿,最受不了她的只有一点:虎。
譬如说现在,你见谁家的丫头跑到亲戚面前,二话不说,直愣愣地冲人家嚷嚷“你娘要寻死”?连个称呼都没有,已然没了尊重,更别提她还叫得如此突然,如此响亮,那架势,分明是不把人吓死不罢休。
薛灵镜真真儿是又好气又好笑,想去给她两下吧,此刻又没工夫,眼见得贾怀香给唬得脸都白了,简直失了主意,傻傻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忙使劲瞪了采绿一眼,前去将那小姑娘一拉。
“别慌,家里这样多的人,表姨一定不会出事。退一万步说,算真的有个意外,我们也认得镇最好的名医,你尽可以先安下心来。”
贾怀香惨白着一张脸,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或是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懂,反正薛灵镜话音落下,她便木木点了点头,被薛灵镜攥在掌心的那只手却仍旧直哆嗦。
见她这样,薛灵镜也索性不再多说了,回身叫傅婉柔,拉了小姑娘往前头去。
这辰光,小花园里不必说,自然又是一副鸡飞狗跳的场景。
靠近凉亭的水塘子边站了一圈人,傅夫人一手提溜自己的裙角,另一手正紧扯着五表姨往石子路拽,眼眶红红的,怕是也给吓得不轻,说起话来鼻音浓重:“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你!你这是要打我的脸吗?还不赶紧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五表姨周身狼狈不堪,膝盖以下全湿透了,被傅夫人拉拽着踢里拖落往岸来,一路跌跌撞撞的,头发也给揪得稀乱,脸又是水来又是泪:“我还活着干嘛?我趁早死了呀!我也晓得这寄人篱下是在讨嫌,你们有什么不乐意的冲我来,可别为难我儿子!”
傅远明和五表姨父两个神情尴尬地站在塘子边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说“你瞧瞧,这是怎么说的”,另一个回“嗐,是是”,又对望着干笑两声,抱团取暖互相安慰。
至于光明光亮兄弟俩,这会子却是远远地站在一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四下里丫头们忙成一团,有人取了大手巾子来,待五表姨从水里出来,忙将人囫囵包裹住,五表姨双脚甫一落到实处,便没头没脑将傅夫人搂了个满怀,伏在她肩嚎啕大哭,满口里“我命苦呀”地喊。
见此情景,薛灵镜便不打算往靠了,将贾怀香一推,嘱咐一句“快去瞧瞧”,自个儿却是站在凉亭边冷眼看,唇角不自觉往勾了勾。
傅婉柔先前怼了五表姨两句,现下自然也不过去讨骂,与薛灵镜并肩立着,拿手肘撞了撞她,叽叽咯咯地坏笑着低声道:“哎,咱家这假水塘子好像涨水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薛灵镜点头,睨她一眼:“好歹是夏天了,雨水多,怎可能不涨点?冬日里水才齐脚面呢,这会子瞧着,怎么都得到膝盖那儿。”
“哈哈。”傅婉柔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忙不迭掩住嘴,“五表姨也是,咱沧云镇最不缺的是河,她怎地瞧咱家这小破水塘子了?这死,寻得也太没诚意了。”
“这话你有本事去她跟前说去,看你还能不能活到嫁给晁清那一天。”
薛灵镜撇撇嘴:“行了,眼下我估计不会有咱俩什么事,先撤吧,五表姨这通闹,甭管有没有诚意,效果肯定不会差,你只瞧着,明儿娘肯定会找我去说话的。”
傅婉柔偏过头来看她:“是哦,那你预备怎么办?难道这么算了?”
“……再看吧。”
薛灵镜很是郁闷,摇摇头,叫过采芹来,对她耳语两句,冲着傅夫人的方向努努嘴,采芹连忙领命而去,好说歹说,把傅夫人从五表姨怀拽了出来,低低说了两句,傅夫人便扭头看过来,对着薛灵镜这边点了点头。
有了婆婆首肯,薛灵镜当然不会再在这儿杵着,于是把傅婉柔胳膊一挽,两人便离了小花园,自顾自地回了小院儿,不免坐着聊到半夜,等外面渐渐安静下来,方胡乱睡了过去。
……
五表姨这一场寻死的戏码闹腾了大半宿,傅夫人身负宽慰照应之责,直到后半夜,方才得以回房歇息,第二天起床,少不得有些精神不济,眼睛又红又肿,下眼皮还有些青黑之色。
因心记挂着事儿,她也没在房多歇息,趁着还没到早饭时候,便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将薛灵镜叫了去。不多时外头有人敲门,开开了却发现,除开薛灵镜之外,自家那不让人省心的闺女也一块儿来了。
“你俩昨晚在一处?”
傅夫人有点意外,大抵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脑子也有点转不过弯,愣了愣,才招手将姑嫂二人叫进屋,又使采芹出去守着,若是瞧见了五表姨往这边儿来,赶紧回来报信。
“娘没睡好吧?”
薛灵镜朝傅夫人脸张了张:“前些日子我送来的那种敷眼睛的凉膏子,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东西对消肿也很有效果,不若我替娘敷?”
说着便去梳妆台翻找。
傅夫人叹了口气,却没阻止她,反而道:“好像在那个妆奁匣里……对,是那儿——唉,敷一敷也好,我这眼睛啊,里头火烧火燎地疼,难受极了。”
“我也来帮忙!”
傅婉柔三两下洗了手,挽起袖子也跟着凑热闹,先跑去替她娘揉了揉太阳穴,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今日动作倒还挺仔细轻柔。
“唔,这还像点样。”傅夫人很受用,闭眼稍稍靠近椅子里,又补一句,“夜里你去跟你嫂子做个伴儿,这我自然没意见,但等会儿,你还是要回房做你的工夫去。”
傅婉柔手动作不自觉地便是一停,嘴角扁了扁,娇嗲嗲叫了声“娘”,却晓得轻重,并未在此事纠缠。
薛灵镜回头看看她母女俩,不由得笑了一下,将手小碗的膏子捣匀,走过来替傅夫人敷,抿了抿唇:“娘,五表姨没大碍?”
“唉。”傅夫人又是一声叹,“能有什么大碍?昨儿那情形,你还能没瞧见?说穿了,不过是拿捏我罢了。”
她又往下躺了躺,方便薛灵镜替她敷眼,略有点迟疑地接着道:“镜镜,这事儿,你真的非得继续查下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