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五表姨拉着傅冲正说得热闹,唾沫横飞的,倒是那表姨父以及他们带来的三个子女,腔不开气不出,坐在椅子里看自个儿的脚面,专心致志扮演锯了嘴的葫芦。
薛灵镜见状,便也没忙着进去,眼瞧着午时已过,心里估摸这几人忙着赶路,又在门前的阴凉地里蹲了许久,多半是没吃饭的,便去了厨房,让厨子张罗几个快手小菜,又下了一大锅面条,送到花厅中。
“表姨表姨父,还有三位弟弟妹妹,你们这一路辛苦只怕没顾得上吃饭。时间匆忙,也来不及准备,随便做了点儿,你们好歹先垫吧垫吧,等晚饭咱们再好生置办。”
她笑嘻嘻地,示意厨子把菜摆上桌,冲那几人招了招手:“都不是外人,就不同你们讲客套了。”
五表姨一家此时的确是腹中空空,桌上菜肴和面条都热气腾腾的,香气四溢,便令得他们登时不由吞了口唾沫。五表姨头一个起身,走到桌边张了张,双掌一拍:“嚯呀,这还不算好?要我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阿冲媳妇儿,这可多谢你费心!”
说着回头捅咕了一下她闺女,压低喉咙:“瞧见你表嫂了吗?生得好看又有能耐,谁像你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表妹怀香垂了垂眼皮,凭借睫毛的遮挡,朝薛灵镜这边飞快地溜了一眼。
一家五口也就落了座,趁着他们吃饭的工夫,傅冲找了个由头,与薛灵镜两个走了出来。
夫妻俩行得远了几步,恰逢采绿路过,薛灵镜便将她叫住,让她带两个人,将东边角上,与傅夫人居所相去不远的一间小院儿收拾出来。
“一个小院儿三间大屋,还有两间耳房,该是够住了吧?”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就是光明光亮兄弟俩,只怕得住同一间屋。”
说着,抬头对傅冲笑眯了眼:“你看呢?”
“你做主就是。”
傅冲垂眼看她,只觉那炙热阳光像是在她白皙面庞上镀了层浅金色一般,倒显得皮肤表面仿似浮了一层细碎的绒毛,无来由令得他心中,伸出一根手指来,在她腮边蹭了蹭:“头先说的话,都听见了?”
“听见了呀!”
薛灵镜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是在偷听:“本来我是打算也进花厅陪着一块儿坐坐的,但转念一想,表姨那些话恐多少有点难以启齿,兴许她是特意见我带年年离开了,才单独跟你提的,我冷不丁闯进去,岂不让她尴尬,所以我便索性在外头站了站,没一会儿便走开了。”
“唔。”
傅冲似笑非笑的,又用掌心贴了贴她的脸,手感颇好,继而温声道:“这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
薛灵镜耸了耸肩:“说到底,还不是我的事儿吗?”
“嗯?”傅冲鼻子里轻哼出一声,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逗一只猫,“这话怎么说?”
“哎呀你手怎么这样讨嫌?”薛灵镜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他热滚滚的大手,瞥他一眼:“明知故问有意思吗?五表姨都开口了,难不成还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那船帮是个什么情况,还用得着我来说吗?本就是轻易不许随便进新人的地方,想当初我哥想去干活儿,都不知费了你多大力气,更何况如今还是光明光亮两个?我看,也只能让他们去归云楼,安排点活儿给他们干了。”
她这话说得是有点不情愿,然而情绪却很平静,并不非常勉强,傅冲有些意外,摸摸她的头:“我倒没料想你是这个反应。”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
薛灵镜龇了龇牙:“反正吧,我就想得挺简单的,人活一世,谁还能保证自己没有遇上困难的时候?想必五表姨他们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山长水远地跑来咱家求助。当年我去找我舅舅借钱,他那副不单不借还要寒碜我门一家的嘴脸,我真真儿是看得够够的,只有自己碰见过这种事,才晓得困境之中有人伸出援手,是多幸运的一件事。”
她停了停,将傅冲搁在她头顶的那只手牵了下来,翘起嘴角一笑:“喏,你不就是我的那只援手?且你这人,向来是豪气不肯见死不救的性子,我总不能拖你后腿,对吧?”
家里地方宽敞,多上个人,不算一件大事,且那院子离薛灵镜与傅冲的小院儿不算近,平日里除开吃饭时间,轻易打不着照面。那五表姨人咋咋呼呼的,却仿似并没有什么城府,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将心中盘算一股儿脑往外倒,跟这样的人相处,就算不能十分愉快,至少不用费脑子防着。
至于另一方面么……
归云楼里眼下人手足够,不过横竖是自家的铺子,要再放两个人进去,也不是甚么难事。那光明光亮兄弟俩瞧着不大爱说话,好像还算老实,只当是先接济他们全家一阵儿,往后再看吧。
“先说好。”薛灵镜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片刻,忽地正色又道,“先让那兄弟俩去归云楼,这事儿问题不大,但我却不请吃白饭的人,倘他俩不好好干活儿,或是隔三差五给我找麻烦,我可是不讲情面的。”
傅冲勾了下唇角:“你先不要急着想那么远,等娘回来,看看情况,咱们再定吧。”
……
吃过午饭,采绿那边屋子也收拾得差不离,薛灵镜却没急着带五表姨一家过去,只在花厅里陪着说话,直到傅夫人同傅婉柔从城外道观回来,才领着他们前去互相见了面。
见了五表姨,傅夫人惊讶意外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能瞧出她们姐俩从前感情的确不错,当即便拉着手热热闹闹地说开了。听五表姨说了她家的情况,便不由得连连跺脚,满口称“怎么这时候才来”,甚至还掉了一两点眼泪,直叹五表姨一家“生活不易”。
这时候,薛灵镜才跟她提起,说是已经将住处收拾了出来。傅夫人很是欣慰,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道:“你这孩子当真可心,今儿若不是你在家,这事还真不知要耽搁到几时去?”
说着她又有点迟疑地道:“你五表姨一家的情况,想来你也有数了,我同你爹,是预备将他们留在家中住下的,只是……镜镜,光明光亮兄弟俩,你看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