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冲的伤,在家养了足足一月有余。
其实这伤瞧着吓人,且也失了不少血,却并未伤及筋骨,以他一向强健的体魄,不到半个月便能自如行走,背伤处时不时有些微微发痒,却已无大碍。
按照傅冲的意思,伤好了是好了,既然恢复如常,便无谓在家养着,想要早点去船帮理事。却没料到,家平时诸多意见不合的那婆媳俩,在这件事意见竟高度统一,二字以概之:没门!
傅夫人性子温和,即便是絮叨他的时候,语气也是柔婉的:“那怎么行呢?你伤得这样重,那么长一条疤痕,狰狞可怖的,我每瞧见一回,都觉得心惊肉跳,现在不一口气将养得妥妥帖帖,还想等到几时?如今那船帮里有韩端他们替你照管,隔三差五还总来向你汇报,即便是有了什么大事,你也立刻能知道,何必还急着去忙活?”
与她相,薛灵镜来得直接多了,专拣只他二人在房的时候,单脚往椅子一踏,因为没站稳还踉跄了两下,却丝毫无损她的“威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怎么个意思,是嫌我伺候得不好吗?成日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按时给你换药煎汤,出出入入总不忘了搀扶,连澡都是我给你洗的,你说,你究竟有哪里不满意,这么急着要去作死?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绝对,不!可!能!”
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已经够傅冲受的了,偏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傅婉柔,有事没事便跳出来起哄架秧子,闹腾得谁都有干劲儿。傅冲败下阵来,只得认了命,老老实实继续在家里窝着,这一养是一个月过去,六月里,到了一年之最热的时候。
傅婉柔与晁清的正日子定了下来,两家人反复商量,最终选在了当年的十月初八。
原本傅夫人觉得这日子有些太赶,想明年开春儿之后再办喜事,反正这个年代的女子,只要有了人家,十七八岁出嫁也并不算晚。
然而晁清家那二老却是有些等不得。
儿子年岁本傅婉柔大一些,再耽搁下去,可真成了大龄男青年。以前还有个傅冲陪着,可如今,傅冲的儿子都快满周岁了,当爹娘的哪儿还能坐得住,同傅远明和傅夫人好说歹说,务必要在年内将事情办妥。
傅夫人满心里发愁傅婉柔的针线活儿,既然说不动未来的亲家,只能拿自家闺女开刀,将傅婉柔管束得更加严格,吃饭睡觉皆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即便是想出门透口气,也只能在自家小花园转悠,且必须控制在一炷香之内,若不是实在说不过去,傅夫人大概还想规定傅婉柔每天茅房的次数不能超过三次,真恨不得没日没夜地盯着这不省心的闺女,将一身巧手针线活儿和御夫之术,全都传授给她。
傅夫人满心都扑在傅婉柔身,有时连年年也顾不,更别说旁人了。机会实在难得,见傅冲的伤的确好得差不离,薛灵镜便拽着他带年年和成嫂,索性去镇西的宅子小住了几日。
天高皇帝远,诸事不用操心,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委实滋润痛快,转眼又是小半月过去,傅冲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回傅家的马车,便与薛灵镜商量,无论如何得回船帮做事。
“一直在家呆着,说来也叫人笑话。”
男人脸色沉重,仿佛真怕丢了面子一般:“让船帮大伙儿担心不止,传了出去,人家还当我受了多重的伤,船帮以后要换人掌舵了,我如今已全好了,不若明日起,咱们都正常点,如何?”
薛灵镜不急着回答他的话,抬头将他打量一眼。
好吧,她得承认,这一个多月闲在家里,成天汤汤水水地润着,某人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挺不错。
不仅如此,他好像……还胖了点,从前脸棱角分明,又表情欠奉,不熟悉他的人,连看他一眼心里也犯怵,而如今……
如今他当然还是那个英俊挺拔的傅六爷,只是面庞轮廓柔和几分,连带着,神情瞧着都柔软不少,仿佛这一个来月彻底的居家生活,将他给泡软了,揉化了。
“要去去,谁拦着你了?”
薛灵镜撇撇嘴,转头对年年一抬下巴:“是吧?咱们还不稀罕呢!”
年年很捧场地攥着小拳头,咯咯直笑。
这算是答应了。
傅冲唇角微勾:“你是管家婆,没得到你首肯,我怎敢擅自作为?那此事便说定了——另外,还有件事要问你的意思,几个月前咱们提过的,八月里去京城,这事儿你究竟想好了不曾?”
“诶?”
薛灵镜眉头一挑,摸摸自己的耳垂,嘿嘿笑起来:“我还真给忘了。”
几个月前,那位名叫“戴天纵”的老厨神发来帖子,要与她在八月十五仲秋之日试厨艺,当时她便没预备答应,那帖子看过算,现下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去。
倒是傅冲,同她提了个建议,说是没必要那么早做决定,不若趁此机会去京城玩一趟,再做打算。
眼下已是六月,若是要去,的确该早做准备了。
“去玩我当然没意见。”
薛灵镜将年年搂了搂:“都说京城风光与旁处不同,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呢,倒真想见识见识。不过,还是那句话,老戴找我约架,这事儿我是不应的,我又没什么做厨神的高远志向,想踏踏实实守着老公儿子,经营好归云楼,何必去掺和那个?万一一个不小心,弄得名满天下了,岂不麻烦?”
“成。”
傅冲忽略了她话语没羞没臊的自夸,点了点头:“既如此,七月下旬去京城的那一趟船,便由我来带,回家跟娘说好,要把年年也一并带,他虽现下还不通事理,但想来,曾见过的那些河流山川,总会一直印在他脑。”
“好呀。”薛灵镜乐呵呵地应,回身用手指头戳了戳年年的小肉脸:“爹要带咱们出去长见识了呢,开心不,愉悦不?觉得高兴的话,来给娘亲一口如何?”
年年下嘴皮子一噗噜,喷了她满脸的唾沫。
马车在傅家门前停下,一家三口连同成嫂欢欢喜喜地落了车,正抬步往里头去,冷不防角门旁的围墙边,有几个蹲在阴凉处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怯生生凑前:“是……阿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