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咳动静并不大,却仿佛极具穿透力,硬生生地就撞进了薛灵镜的耳朵里。她立时嘴角憋不住又往上翘了翘,回过头,却见那咳嗽声的主人并没有在看她。
此时,傅冲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怀中的小家伙,神色平静,似是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知。
反而是他怀里的年年小朋友情绪激动得很,对着薛灵镜又是抡胳膊又是踢腿,好像是在义正言辞地谴责他娘冒充未婚少女的无耻行为。
薛灵镜于是又转回头去,继续跟褚和泰说话:“要什么味道?还是我每样都送你们一些尝尝?”
褚和泰肚子里馋虫直闹腾,听了这话,面上登时就是一喜,正要开口,却见那吴大金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六嫂!”
他直直冲到薛灵镜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吼一声,中气十足,声音简直能传到河对岸,生怕谁听不见似的。
薛灵镜被他吼得耳朵都要聋掉,忙后退一步:“干嘛?!”
“我……”
吴大金心里苦哇,方才分明瞧见傅冲脸上闪过一道不悦之色,虽是转瞬就恢复如常,但他总不能当瞧不见不是?他六嫂在那儿明目张胆地装少女,他六哥在这边木着个脸装镇定,他这当小弟的,就算再不情愿,又岂能坐视不理?
“哈哈哈,也没啥……”
吴大金被薛灵镜瞪得心虚,挠挠后脑勺,嘿嘿讪笑两声:“我就是想问问,那烤茄子是不是差不多要好了?”
薛灵镜狠狠翻他个白眼:“我是大厨你是大厨?你这么能干,连茄子好没好都能看出来,那这摊子就交给你了呗?”
“不是、不是……”吴大金后脖颈子那儿直窜冷气,硬着头皮干笑,“我也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褚和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个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姑娘”顷刻间变得凶巴巴,一颗心也跟着砰砰砰猛跳。回身瞧瞧吴大金,他张口结舌道:“六、六嫂?”
“咋了?”
对着他,吴大金胆气立马就壮了,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指薛灵镜,横得不行:“这就是我们六嫂,你有意见啊?满嘴‘姑娘姑娘’胡叫个啥?”
然后他又回身指向傅冲:“那个是我们六哥,六哥怀里的那个是他们的儿子,人家正经是一家子,你别在这儿瞎掺和!”
褚和泰益发诧异,小心翼翼将薛灵镜又打量一番,再看看傅冲。
这时代,姑娘们都嫁得早,薛灵镜看起来虽然年轻,但若说她已经成亲生子,也不是甚么不可理解的事。只不过……
那位大哥,瞧着跟她可差着岁数呢……
其实傅冲看起来也并不显得年龄大,毕竟他常年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很少活动,便也没什么表情纹,一张面孔瞧着光生得很。
可也恰好是因为这个缘故,使他整个人多少老成了些,与浑身透着活泛劲儿的薛灵镜相比,便难免有了明显的年龄差距。
“啊,原来是夫人……”褚和泰抑住内心的惊讶,笑着与傅冲寒暄,“小可眼拙,竟是没瞧出,还盼大哥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可计较。两位鸾凤和鸣,真乃一段佳话,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
薛灵镜实在憋不住,“噗”地一声乐了出来。
一树梨花压海棠?还能不能靠点谱了?你怎不直接说“老牛吃嫩草”呢?
傅冲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面色又冷了两分:“谬赞了。先前内人讲得不错,出门在外互相帮衬乃是理所应当,那烤架上的吃食,想吃什么只管拿些去,莫要让你的同伴们等得太久。”
这算是尽量委婉地下逐客令了。
褚和泰看样子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乐颠颠地应了,扭身又去同薛灵镜搭话:“那姑娘……啊不,这位夫人,真要多谢你慷慨,我们是昨日来到千流滩的,应当还要在此逗留上一些时日——我们虽不才,但若你们有事需要帮忙,只要我们做得到,绝无推辞。我……”
他一开口,便好似没有停下的意思,吴大金转头看一眼傅冲,在心里叹口气,只得再横插一杠子,挤到他与薛灵镜中间:“行行行,知道了,公子快回去吧,否则这烤好的河鲜凉了可就腥气没法儿吃了。”
“是了,多谢提醒。”褚和泰看看吴大金,露出一脸真心实意的感激,冲傅冲点点头,又对薛灵镜笑笑,这才在烤架上拣了些吃食,兴冲冲地回到了他的伙伴中。
见他走远,薛灵镜便睨一眼傅冲,低下头,将那整只的烤茄子盛了出来。
……
这一晚,傅家人连同船帮的三个年轻后生,在千流滩的河堤边,玩得都算尽兴。
傅远明起初本也想来河边跟年轻人们凑趣,无奈傅夫人满口嚷嚷着头疼,他也无法可想,只得老老实实地留在房里照应。薛灵镜让傅婉柔端了满满当当两大盘子烤河鲜去给他,还有鱼脍一碟,过后魏嫂去收盘子,竟发现东西给吃得干干净净。
长辈们都没现身,年轻人们当然自在又愉快,下午薛灵镜与傅婉柔买了那许多河鲜,本料想肯定吃不完,没成想竟是一点也没剩下。
船帮的汉子们身材壮硕食量大,将所有河鲜扫荡个干净,居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之感。薛灵镜没法子,只得应承明日晚上再来这边接着烤,见他们馋兮兮的,又跑去董家要了一大盆饭,打蛋炒了,才算把这晚上对付过去。
年年小朋友在这河畔烧烤进行到一半儿的时候就扛不住跟着成嫂去睡了,薛灵镜吩咐魏嫂将从家里带来的碗盘和调味料都收拾妥当,跟着傅冲回到董家后院的东厢房,进了门,便没忍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傅冲先她一步进屋,听见身后的声音,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
薛灵镜揉了揉脸,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打哈欠也不许了?”
“呵。”
傅冲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来,像是笑,又好像在表达某种不满,却没多说话。
“什么情况?”
薛灵镜挑挑眉:“这位朋友,我看你对我有不满呐,既如此,为何藏着掖着?大方点说出来呀!”
傅冲瞟她一眼,仍不出声。
“莫非……六爷这是吃醋么?”
薛灵镜笑嘻嘻靠过去:“吃醋要告诉我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