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学)那谭家嫂子先前听薛灵镜说要与傅冲商量,把每年给他们母子的钱再往上涨一涨,眉眼都跟着亮了起来。
眼前这丫头片子言语间仿佛与傅老六感情不错,又是刚进门没多久的新媳妇,吹枕头风原是最有用的,她若肯开口,保不齐傅老六心一软,这事儿还这能成,谭家嫂子想到这里,当下就想咧开嘴角,给薛灵镜一个笑模样。
然而待得听见薛灵镜让她把刚刚拿到手的二十两还回去,她心里顿时就警惕起来。
已经喂到嘴边的一块大肥肉,怎能再轻易地吐出来?夜长梦多,谁晓得过了今日,明天又是个甚么情形?
谭家嫂子脸色变了变,往后退开半步,不自觉地就将那四个银锭往怀里头捂,眼睛瞅着薛灵镜,狐疑道:“好好儿的你把这钱又要回去做什么?假使真打算给我们把钱往上涨涨,赶明儿将余下的补给我不就行了?”从前便说过的,晁清这人若论吵架,着实是个十分糟糕的选手,可要是说到和人讲条件、讨价还价这回事,他却当真是行家里手。
见那谭家嫂子半信半疑,他也不用薛灵镜示意,赶忙就抢着缓和口吻道:“谭嫂,话真不是这么说的。今日六哥不在,我自作主张去他那里那钱给你,已然不合规矩,现下事情又有变化,那二十两还留在你手中,委实不合适。你想啊,说到底,六哥才是船帮的掌舵人,我们自作主张先给了你二十两,过后却又去他面前说不够,让他再拿出来一些——这哪里是跟他商量?分明是预先已经替他把主意定下了嚜!”谭家嫂子撇撇嘴,没做声,眼睛却只管往薛灵镜身上瞟。
“是了,正是这个意思。”薛灵镜点点头,心中直赞晁清这话说得好,一面笑眯眯地对着那谭家嫂子道:“谭嫂今日与我才头一回见面,信不过我这个人,那也十分正常,但你细想想,偌大一个船帮,这些年来,可曾有过说话不算话的行径?嫂子且把心揣回肚子里,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从前在石板村,大多数村民都对薛灵镜有两分惧怕,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平素行事凶悍惯了,自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气性,叫人瞧见她的脸便生畏。
然而这谭家嫂子,今日才与她第一次打照面,哪里晓得她往昔的行事风格?
这么一个年纪不大,笑起来无比单纯诚挚的小丫头,能翻出来甚么风浪?
谭家嫂子平日里其实还算是个谨慎的人,今日却是心中贪念作怪,想着反正船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甚可担心,再三斟酌之后,竟真个犹犹豫豫地,将那四个大银锭又递了回来。
薛灵镜冲她欣慰笑笑,不慌不忙接过,转手就丢给了晁清,顺便又甩个眼风给他。
晁清哪里有不明白的,当下拢着那二十两银,转头就往小仓库里去,将银锭搁回傅冲的抽屉,暗暗地长出一口气。
“那谭嫂先请回吧,今儿变天了,码头上风格外刮人,别冻坏了小娃娃。
“薛灵镜对着那谭家嫂子又是一笑,回身抬脚也往小仓库走。终究是觉得不稳当,谭家嫂子在原地站了站,忍不住出声叫:“喂,你们几时能给我信儿?”喂?
!薛灵镜背对着那妇人翻翻眼皮。有求于人还这样不懂礼貌,真以为船帮是欠着她吗?
她心里头这样嘀咕,脸上却仍旧笑盈盈,慢慢吞吞扭过头:“什么信儿?”
“就是……”谭家嫂子一怔,“就是今年能给我多少钱呀!你们是找人给我带话,还是明日我再来打听?”薛灵镜眨巴了两下眼睛,似是完全没听懂她的话,又问:“什么钱?”不就是耍无赖吗?
大家一起耍,看谁更赖!
“噗!”方才那个被谭家嫂子纠缠得焦头烂额的汉子憋不住,一下子喷了出来。
“你笑什么?”薛灵镜装糊涂装得炉火纯青,回身瞟他一眼:“我听不明白她的话,难不成你懂?”
“我也不懂,不懂。”那汉子忙往后退开,连连摆手。谭家嫂子整个人都傻了。
见过耍赖的,却没见过能赖成这样的!那可是刚刚才言之凿凿说过的话啊,只一转身的工夫,居然就不认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双眼好似要喷火:“明明是你说的,要与傅老六商量过后,再……”
“什么傅老六?傅老六是你能叫的?”薛灵镜脸色瞬时一变,下巴一抬,打断她的话:“船帮的规矩,称呼人时,向来不论年纪,即便你七老八十,见了傅冲,照样得叫一声‘六哥’,谁许你这般无礼?”她变脸变得太快,那谭家嫂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小丫头片子,忽然瞧着像完全变了个人,谭家嫂子简直是无法自控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我……我又不是船帮里的人,凭什么依船帮的规矩行事?”
“哦?”薛灵镜勾一勾唇角:“你既不是船帮人,凭什么跑来要钱?”
“这……”谭家嫂子一时语塞,无意识地将怀里的小男孩儿搂得紧了点,仿佛想从那肉呼呼一团的小身子寻求些许支持:“这是当初巫老大承诺的,傅……他后来又做主给我们涨……再怎么说我孩子他爹也是船帮的!”
“谁承诺的,你去找谁,跑来扭着不相干的人闹什么?”薛灵镜冷笑一声:“你男人没了,我特别替你觉得遗憾惋惜,可他的死难不成是船帮造成的?这些年船帮愿意养活你们,那是他们有善心有大义,可没谁欠了你!你也不用在这儿跟我费唾沫星子,横竖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钱,我也不晓得你这嚣张的气焰打哪儿来,你自便吧。”说罢她转头就走,推开小仓库的门,抬脚就往里进。
谭家嫂子愣了半晌,知道这事儿是不对了,冷不丁拍起大腿嚎啕起来。
“欺负我孤儿寡母啊,我……”
“闭嘴!”才嚎完头一句,薛灵镜突地一个转身,喝住了她:“年年二十两,没养出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来,倒养出你这么个贪心不足的白眼狼,可见那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果然不假。你不是爱闹吗?尽管闹你的去,今年你一文钱也别想从船帮得着!”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