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学)众人皆已坐定,热菜正源源不断地端上桌,晁清恨不得把脸埋进菜盘子里,满面陶醉地把香气一股儿脑全吸进鼻子里,冷不丁听见韩茂的话,抬头满面诧异:“什么,去年的陈鱼干?!”傅冲看样子也回过味来,手里把玩着一只空酒杯,往韩茂那边淡淡瞟了一眼。
唯独吴大金等几个船帮后生一头雾水,挠着后脑勺发问:“陈年的鱼干怎么了?吃不得吗?”
“不是的。”晁清冲他摆摆手:“鱼干这东西,自然是可以放的,有许多人,还就喜欢那种陈年鱼干丰厚的香气。但是这许多年来,宋记所有运往外地的干货,几乎都是当年制成,这种旧年的鱼虾蟹干,只卖给本地人。”
“为什么?”吴大金一摊手。
“你是猪脑壳?”晁清嫌他笨,一个暴栗敲上他脑门:“运往外地的干货,几乎全是大批量订货,多半是酒楼食肆用来做菜的。各地的口味不同,对干货的晾晒程度要求也大相径庭,为了省工夫,宋记发往外地的干货,全是当年刚刚晒好的,如此一来,各地的酒楼食肆在收到货之后,可根据当地的口味以及气候情况进行二次晾晒,于买卖双方都方便。”
“哦。”吴大金这才明白,揉揉被敲痛的额头,转而望向薛灵镜:“方才这鱼干刚拿出来的时候,连韩管事都没注意到有问题,那……六嫂是怎么瞧出来的?”
“我是靠这行当吃饭的呀,这都瞧不出,那怎么行?”薛灵镜笑眯眯用眼睛扫一扫桌上的东坡豆腐肘,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这鱼干的确是出自宋记不假,但事实上,它们不仅是去年晾晒的陈货,品相还委实不算好,看起来,应当是宋记为了照顾镇上的普通老百姓,特地制作的次等货,与方才那间小酒楼的要求,怕是相去甚远。”韩茂的脸色很难看。
离开沧云镇之前,他始终万分笃定,认为这次的钱银纠纷,问题绝不会出在他们宋记身上,可现在……芙城那间小酒楼,是头回与宋记打交道,不大可能预先备下陈年的次货来敲诈他们;同样的道理,沧云镇船帮也很难寻到这么大一批陈货,来替换掉他们的新鲜货以从中取利,所以,症结是不是只能在宋记自个儿头上了?
在船上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对着船帮众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今看来啊,真像是个笑话。
因为心里歉疚羞愧,也因为急着想弄清楚究竟是谁以次充好换了这批货,韩茂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身来,将那两条鱼干往怀里一揣,满面尴尬地对着傅冲一点头,大踏步走了出去。
雅间的门咣啷一声,晁清给这动静唬得一跳,抹抹脸:“这回咱算是把自个儿摘干净了呗?”没人回答他的话,屋子里很安静,傅冲闲闲地抿了口茶,也不知低头思忖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往薛灵镜脸上点了点:“偷东西,嗯?”
“咦,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韩茂一走,雅间里剩下的就全是熟人,薛灵镜用不着再规规矩矩地坐着了,起身拈了块甜藕送进口中,对傅冲笑得很无辜:“这怎么能算是偷呢?借来观摩、观摩一下而已。”说着,她一指吴大金:“再说,东西又不是我拿的,要怪也只能怪吴大金呀,他肯定满手都是鱼干子的味儿!”吴大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嫂,你怎么尽往我身上推?那要不是你冲我使眼色,我好端端地偷他两条鱼干子做什么?”薛灵镜撇撇嘴,表示自己很大度,才懒得和他在这点微末小事上诸多计较,埋头吃东西,将甚么东坡鱼、东坡肉、东坡黄鸡粥、东坡西湖莲尝了一个遍。
吴大金很委屈,转脸去看傅冲:“六哥,六嫂这算是欺负人吧?”
“给你六嫂欺负一下又如何?”傅冲不为所动,护短护得正大光明:“又没少你一块肉,这点子小事,还值当你特意跟我告状?”
“我……”吴大金非常气愤,又不敢真和傅冲据理力争,只得闷着头吃东西,心里恨恨地想:你请客,我就把你点的东西全吃光,也算是为自己报仇了。
事情算是朝着对船帮有利的方向发展,大伙儿心里都松了口气,人一高兴,胃口也开了,纷纷推杯换盏,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
薛灵镜嘴里不停吃,忍不住偷偷往傅冲那边瞟了一眼。这件事实在非常简单,解决起来毫无难度,就算是运货来芙城的人不敢随便做主,需要管事的拿主意,也用不着傅冲亲来,无论韩端和马思义,都照样能解决得妥妥当当。
她有点怀疑,当着傅夫人的面,他是故意把事情说得十分严重。……可是怎么看,傅冲也不像是那种为了领着媳妇出门玩,就故意编谎的人呀!
薛灵镜有点纳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也不好意思直接发问,只得将满肚子的疑惑暂且咽下,同众人说说笑笑,乐呵呵地将一大桌子菜,解决得干干净净。
五月间就来芙城送货的船帮汉子们,已在当地耽搁了三个多月,难免思乡情重,见着吴大金和晁清等人,心里那股子亲切感简直浓得化也化不开,酒像是永远喝不够,话像是永远说不完,到了最后,个个儿都醉醺醺,七歪八倒地趴在了桌上。
傅冲倒还很清醒,结了账,安排吴大金和晁清把人一个个地扛回同庆客栈,自个儿也牵着薛灵镜往外走。
身在外地,跟路上的行人谁也不认识谁,人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一直走到街上,他也仍旧拉着薛灵镜没放开,压根儿不理周围往来的人是何眼神。
他都不在乎,薛灵镜自然也就无所谓,因为吃得太饱,两人又在附近得多小街里晃荡了两圈,这才也回到同庆,吩咐伙计送热水来,低低说笑着上了楼。
薛灵镜心里揣着疑问,待伙计把热水送来,带上门出去了,便迫不及待地想发问。
却不料傅冲这会子似乎没什么心思跟她谈话,先兑了一盆热水放在桌上,手指试试水温,回身冲她一勾唇:“有话迟点再说,你过来。”本书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