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虽然沉重,但别无选择。
现在带银票在闯军占领区是兑换不了的,因为钱庄老板都酷刑折磨死了,钱庄家底都被抄光光了。全国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战乱时期,银票就是一张废纸。
除了金银珠宝,贾仁还带回个私人包裹和弓箭。
朱慈烺瞄了眼,认出那是把软梢弓。
紧接着,尸体也找来了。
大家开始给尸体和自己换装。
最后,火油也终于挑够了。
朱慈烺吩咐他们将整个皇极殿包括南书房门窗全部栓死,并用家具死死顶住,装扮好的假皇帝尸首抬上月台正中的髹金雕龙大椅,摆正坐势,自己的和王承恩的置于月台下左右两边,其余尸首则置于殿中,然后四处泼满火油,尸体更是浇得透透的。
最后,东西包袱都分派着一一拿好,孙传雄把崇祯背上,朱慈烺最后看了眼这富丽堂皇的皇极殿,和众人去了南边偏殿的书房。
崇祯帝平日多在这里看书、议事。
南书房很大,巨大的紫檀书架铺满三面墙,气势恢宏,一排排厚薄不一的线装书分门别类的摆放着,错落有序……
其中珍本、善本、孤本多不胜数,每一本放在后世都是无价之宝。
只是可惜,这些珍贵无比的书籍现在全泼满了火油……
万事俱备!
只欠出口。
众人看着太子,太子看着王承恩。
王承恩走到书案对面巨大的紫檀书架前,在书架后面摸索着摁了两下,书架骤然向两边滑开,一个狭窄地道入口就突兀的暴露在大家眼前。
朱慈烺决定带着崇祯跑路时,就想着如果能有条地道逃出宫就好了。一问王承恩,果然还真有几条地道,不过听说都不长,也不知道出口在哪。朱慈烺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最后他们选择了最近也最合理的、崇祯帝经常呆的南书房这条。
皇宫有地道这事一点也不稀奇,想想风流皇帝宋微宗都是从地道跑出皇宫去跟李师师幽会啪啪啪的。
他其实可以直接换装从宫门逃生,但他和崇祯目标太大,很容易被有心人惦记,而一旦爆出破绽,李自成势必会大索全城,高额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能转圜的空间也就没有了。
洞口不大,进去有梯子拾级而下,黑沉沉的看不到底,经年的粉尘味扑面而来,很呛人,众人连忙抑着鼻息依次而入,垫后郑大海吹燃火折子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熊熊火焰腾的爆裂而起,凶猛火舌肆无忌惮的四处串烧。
茫茫夜色中,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极殿突然黑烟滚滚,凶猛火势迅速包围了整座建筑,赤红的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熊熊烈焰映红了半边天……
火把燃起来,地道众人才重见了光明。
石梯是长条石砌成,倾斜往下十几米转过转角,地洞渐渐宽大了。
打头阵的是李固和一直火铳不离手的郑大海,接着是刘士余和背着崇祯的孙传雄,然后是成忠、朱慈烺和王承恩,断后的是从没开过口的贾仁。
所有人都负重不轻,包括他自己。
他肩上是几十斤重的包袱,手里还拿着倭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齐全。大家都知道是死中求活,又担心后有追兵,全憋着一股子劲走得飞快,没人说话,也不敢说话,怕弄出响动被地洞上面的人发觉。
越往里越冷,空气也似乎潮了,阴风呼呼的直往衣襟里灌。
朱慈烺缩缩脖子裹紧披风,把勒得骨头生疼的包袱换了肩,边走边回忆着北京城破以后的历史,推演着李自成败退路线……
脑中正激烈的兵来将往时,跑在最前面的李固突然“哇”的一声怪叫,吓得猝不及防的朱慈烺头皮一炸,浑身寒毛根根倒竖。他身边的郑大海也给吓得跳起来,山洞深处传来受惊老鼠仓惶的吱吱声。
其余人迅速抽刀把太子和崇祯围住戒备着。
断后的贾仁迅速弓弦绞满,锋利的箭头闪过森寒的光,“嗖”的的一声,寒光极速划过,一只利箭牢牢钉在李固脚边。
“怎么回事?”光线不明,王承恩没看清。
李固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回头害怕的望着大家嗫嚅着:“我,我踩着蛇了……哎哟~”
郑大海毫不客气的砸了他一枪托子。
在火把重重叠叠的阴影中,一条三指粗细的蟒蛇被死死钉在地上,它冰冷的竖瞳毫无感情的注视着这群贸然闯入者,细长蛇身还十分不甘的扭来扭去……
郑大海贴着墙壁静听一阵,摇摇头,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临行前,王承恩很温柔的、阴恻恻的咬着牙对李固说了句:“你再敢大惊小怪,咱家就砍了你。”
骇得李固连忙夹紧腚跑了。
他再也不敢跑前面了,只乖乖的跟在孙传雄后面。
朱慈烺路过那条蛇时,发现那支箭只余短短的箭羽在硬石地面……
软梢弓射轻箭,居然会有这种效果,这贾仁可真是臂力惊人。
行到后来,两边石壁变得湿瘩瘩的,还不时有冰凉的水滴在后颈上,让人毛骨悚然。脚下也变成了湿滑泥路,一踩一个坑,容易摔跤,大家不约而同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脚下。
越往前走,酸腐霉烂味越重,渐渐有水汇成小水道顺着墙缝往下流,时不时有墙壁被侵蚀塌下来的砖石土块拦路,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不时出现,老鼠也随处可见。
它们成群结队的拖着尖尾巴,吱吱的趟着水跑得十分欢实,丝毫没把尊贵的皇太子一行放在眼里。
这上面应该是金水河吧?要不就是中南海。
阿弥陀佛,地道可千万不要塌方了,塌了就真的是绝他朱某人的唯一生路了!
朱慈烺见背着崇祯帝的孙传雄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如牛,就叫强壮的贾仁换下了他。减了重的孙传雄想帮他拿包裹,被贾仁手臂一挡无言拒绝了。
见自己能叫得动这个强人,朱慈烺也是暗中松了口气。
说真格的,在这个当口,人家铁了心不卖自己这个落魄太子的账,他也奈何不了不是!
路极不好走。
朱慈烺两世都没走过这种烂泥路,下盘也不稳,更是艰难,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还好身后的成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没站稳的成忠也跟着一个趔趄,拽着他一起摔进了烂泥坑里……
孙传雄赶忙过来拉起二人,把他们包裹都接了过去,自己搀着朱慈烺往前走,孙传雄下盘很稳,手臂有力,有他搀着,朱慈烺就好像攀上了一根大树,他人又很警醒,朱慈烺一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搀住他,让他怎么也摔不下去。
可成忠就没这么舒服了。
一来他年纪最小,官职也最低,二来根本没人有闲暇。
郑大海要带路戒备,应付突发事故,李固自顾不暇,刘士余搀着王承恩,贾仁驼着崇祯,孙传雄搀着太子。
没人搀这个养尊处优的主。
他哪里受过这种罪,一段烂泥路,没走多远,他就左一下右一下,东一跤西一跤,摔得叮叮咚咚,摔得一张白脸皮胀得通红,摔得泥泞满身,到最后脾气都摔没了,自己都忍不住笑。
前后的人想笑又不敢大声,只能忍着,憋得老辛苦了。
虽然路不好走,气氛反而轻松了些。
驼着崇祯的贾仁健步如飞,轻松稳当,让朱慈烺很是佩服。只是,只是他偶尔瞟向自己的眼神不像在看……在看废物就好了,朱慈烺忽然觉得牙好酸。
正艰难行进间,前面队伍突然停下了。
李固在郑大海的指使下,跑回朱慈烺跟前,气喘吁吁的哈着腰请示:“殿下,前面有两条岔洞,小的们该往哪边走?”
朱慈烺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蹦出几个字:“南……南边……那条。”
他初步的打算是往南方逃。
毕竟陪都是南京,南方诸省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可……可我们哪里分得清方向,”李固为难的结巴着,“我们现在……在地道里。”
这人不但胆小,记性还不好!
朱慈烺简直恨铁不成钢了,无语看着他:“李公公,麻烦你把你包袱里的司南拿出来。”
“瞧小的这记性!”李固一拍脑袋瓜,连忙从包袱拿出司南,恭敬的递给朱慈烺,连连谄媚的笑,“太子爷就是想得周道,预先就知道叫小的带上司南预备着。”
朱慈烺瞪了他一眼,接过司南选定方向,大家往南边那条岔洞走。
眼前这条岔洞路倒是不滑了,可水却越积越深,开始还只是没过小腿,后面越走越深,居然漫到了膝盖大腿!一行人下摆全撩到衣襟里掖着,包袱都顶在头顶趟水往前。贾仁则直接把皇帝打横扛在了肩上。
水并不干净,腐臭土腥气很冲人,脚下的泥沙也成了淤泥,一脚陷下去就很难拔出来,粘粘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还时不时有水耗子突然蹿出来惊逃,弄得污水直往身上、脸上溅,很恶心人。
朱慈烺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拿出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勇气,举着弓箭刀剑包袱趟着水艰难的往前走,只觉得有无数蠕动的小虫子往皮肤里钻,又恐怖又难受……
他非常怀疑这其实就是段下水道!
一步、两步。
一米、两米。
十米、二十米……
好不容易熬过去,朱慈烺觉得现在就算让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能眼都不眨的往前拼命冲了。
前面陆陆续续出现岔洞,朱慈烺毫不犹豫的选择南方继续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路况越来越好,石壁越来越干燥,当踏上干干净净的石梯路时,朱慈烺觉得自己已经涅槃了。
正感慨间,传来了久违的沉闷轰隆声。
这是炮声,接近出口了!
朱慈烺长出了口气,洞没塌也没淹,看来上天还是挺眷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