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冷飕飕的空气冻得人简直不想掀开被子。
小五觉得自己这么大冷天的去见人家老先生,算是十分有诚意的了。
但是到了济源斋,人家经理以为她一个小姑娘来捣乱的,非但不让她见沈老师傅,还忽悠她说:“沈老师傅人还在国外呢!”
她只好离开了济源斋,觉得这家店是店大欺客,难怪生意没福佑楼好!
然而这时候济源斋外面来了一辆车。她忽然觉得这车怎么有点眼熟……对了!这不是那天送孟昕回来的那一辆轿车么?而车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走了下来。这男子有硬挺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只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她眯着眼睛,难怪孟昕讲什么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故事,敢情,她看上的就是一个高贵的王子。
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抬脚要走,没料到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大帅哥忽然停了下来。
她猝不及防一个刹车,差点撞到了人家。悻悻然抬起头,发现面前这帅哥的目光落在了她右胸的位置——戴着福佑楼的工作号牌。
周围有经过的女孩停了下来,几个留着波波头的小女生交头接耳:“他好帅!”
而这帅哥淡淡开了口,却是问她:“这位小兄弟,你是福佑楼的人?”
“是。”她讪讪然笑了笑,这帅哥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但他刚才称呼什么……没听清。
而男子继续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你在什么部门工作的?”
“你也是福佑楼的人?”
她微微惊讶:孟昕居然找的是个内部人士!
等等!福佑楼跟济源斋属于同行竞争关系,近几年更是闹得水火不容……莫非,面前这人当她是商业间谍?!越想越有可能,她立即撇清了来意:“先生,我来这里……是找沈遇安老师傅说个事情的,他好像不在,我白来一躺了。”
“沈遇安?”男子微微颔首:“他不是昨天刚到济源斋?”
“可是大厅经理说沈师傅人不在。”
男子却是明白了什么:“沈师傅不见陌生拜访者,你要见他需要找个引荐人。”
“可我不认识济源斋的什么人。”
“那你等等,我来跟他们说一下。”男子丢下这句话就走进了济源斋。
不一会儿,这男子走了出来,跟她说可以去见沈师傅了。
“谢谢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刚刚准备走,听到她这句话表情古怪地僵硬了一下。但是也没告诉她名字。
这人真奇怪,她想。这时候济源斋的大厅经理过来了,居然毕恭毕敬地邀请她去见沈遇安。
她跟着这人走上了一间古色古香的阁楼,经过了几重门就转入了阁楼内部,只见精致的雕花步梯走廊盘旋而上,周围的博古架上摆设着残破的六朝瓦当,精致的明清瓷器碎片。
随着楼层越来越高,她感觉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倒不是因为面前琳琅满目的古董餐品,也不是这走廊太过狭窄。而是一种特殊的沉重感从背上传来。明明没有一丝儿风声的地方,她仿佛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经过了一件清代雍正的粉彩五蝠纹大盘的时候,脚步,情不自禁停了下来。她扶住了墙壁,感觉到背包里似乎有什么在灼烧。
而孟爷爷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师父的死跟这一把阴阳尺有关……小五,千万不要拿出来。”可是,她今天要见沈遇安,所以把阴阳尺连带骨灰盒都背了出来。结果,一进到这个古董搪塞满了的小阁楼里,她就觉得很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地方,她可以肯定就是背包里的阴阳尺!
前面带路的经理过来了:“你怎么了?”
她这下真的走不动了:“我有点低血糖头晕,我休息一下。”
“那好。”这大厅经理把她扶到了旁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下,还问她想喝什么茶水。
她只是问道:“沈师傅呢?”
“沈师傅刚才在修复古董,这会儿还没过来。孟小姐,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她点了点头,目光流传在博古架上,忽然心神一动,却是指着正中间的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道:“我能看看那个吗?”
“可以,不过你只能站在红线外面看。”
“好的,谢谢。”
她走了过去。只见这一只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的另一侧还画了九只桃子。釉色鲜而不艳,从黄过度到红色非常的自然。与矾红的蝙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出了这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是后补的,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
但是瓷器不怕火,所以痕迹也只有轻微一点。
冥冥之中,她感觉到刚才那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就是这大盘散发出来的。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站定了脚步。
已经失去了视力的左眼前,仿佛有什么影子晃过。然后,她看到了一副画面从这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里慢慢浮现出来……先是一个点,再是几条线。然后,水墨一般荡开五颜六色,展开一副徐徐的画面,而她仿佛就是那个画中人。
泉水映着湛蓝的天空,碧光滢滢。
这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一方坟墓前。这女人长得十分美丽,好像山山水水才凝聚了这么一个芙蓉花似的女人。
小五知道她的名字,她已经做过许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梦——陈归宁。虽然对陈归宁的美貌有所耳闻,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陈归宁的容颜,的确美得令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结果美丽的容颜转瞬即。
美人消失,连她这样懵懂的少女都感觉到了失恋般的失落。
但不过几秒,这个容颜又浮现在了瓷器的表面。然而,她却感觉到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是自己的表情——木楞,微微张口,呆滞而毫无神采。
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小五跌坐在了椅子上。背包被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轻的“哒”声,分明很小的一点声响,仿佛却贯穿了灵魂。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解开了背包。抚摸上背包里的阴阳尺,手指却情不自禁留在刻度。
人家经理过来问她:“小姐?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刚才看到了那些画面,实在无法再忽视这些诡异蹊跷的事情了。她看向了这一件雍正粉彩五蝠纹大盘,忽然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东西是有生命的,它在看着我。于是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缥缈的好像云雾一样——
“我知道……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
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
听到这句话,她的手剧烈地发抖,差点抓不住这一把阴阳尺:“你你你……是你跟我说话吗?”
“是。”
“白骨带怨去,化为红颜鬼?!什么意思?!”
“白骨是你,红颜鬼也是你。”
“那我到底是谁?!”
“你是陈归宁,借尸还魂到了这小女孩身上。”
她的嘴唇都开始颤抖:“这,这一把阴阳尺又是什么?为什么我可以听到你说话?”
面前的古董缓缓说道:“这一把阴阳尺是上古神物,它的主人可以利用此物沟通阴阳,也可以利用它打开阴界之门,将阳间的魂魄引导入死亡轮回——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可以操纵生死……陈师傅,现在这一把阴尺的主人就是你。”
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玩意?!于是问道:“我可以操纵生死?你开玩笑吧?”
“是不是开玩笑,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你要小心,这东西很是凶煞。”
她不谈论这个了,换了个话题:“我上辈子,那个叫陈归宁的是怎么死的?”
“冤死。所以你才选择复活,该报仇的报仇,该报恩的报恩。”
“我报的什么仇?又有什么恩?”
“……陈师傅,你可以问问自己的心。你好好问问自然就有答案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可以说的清楚一点吗?”
“不可以,你和我之间沟通阴阳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再见了,陈师傅。”说完,这声音化为一声叹息,消失不见了。
她握着阴阳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再呼唤瓷器,它就毫无声息了。
这时候经理过来了:“孟小姐,沈师傅来了。”
她这才回过神,趁着这经理背过身的时候,赶紧把阴阳尺搪塞进了衣服里——这尺子里面有鬼,不能交给人家沈老师父!
不一会儿沈遇安来了,他的头发半黑半百,看起来约莫五十来岁。
面对面坐了下来,小五首先看到他手上沾满了漆——一般在文物修复室里头,不同的组里的人,手上沾的东西都不同——青铜器组手上是锈,木器是鳔,漆器组是漆。所以,一看就知道这沈老师傅刚才从事的是漆器修复。
她简单说明了下来意,就把陈归宁的骨灰盒捧了出来:“沈老师傅,这是我爷爷要我交给你的……”抬起头,只见沈遇安已经老泪纵横。他的泪水在一条条皱纹里隐约可见,仿佛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在静静地流淌。
一声压抑的低吼,仿佛从胸臆间发出来似的:“师父啊!——”